“增荃,这位是扬州来的钟问策,是周公子的朋友。”潘跃跃说道,“钟贤弟此次就是来找周公子的,想不到竟然被你碰到了。”
“嘿嘿,是吧!我也就是恰巧路过,看到他就是那日我们在顺风酒楼遇到的公子,就直接带过来了。哦,来之前我已经找大夫给他诊治过了,除了后脑那个包,没有其他外伤,大夫说他只是晕过去了,醒来就无大碍。估计就是遇到贼人了。”
钟问策朝着两人拱手作揖,“鸣川此次遇险,幸得二位相助,我先代他向二位致谢了。”
“诶,钟贤弟客气了。”潘跃跃摆摆手,“既然周公子尚在昏迷中,那钟贤弟不妨就在庄内住下,待周公子醒来后再做打算。”
“如此,就叨扰潘庄主了。”
潘跃跃和黄增荃走后,钟问策坐在周昀舟床沿,仔细看了下他的脸色,而后搭在他的脉上,还算平稳。他已经失联了至少五日,潘跃跃在三日前见过他,说他在等人。等谁?是谁打伤了他还扔在了路边?又是谁把他叫到这里来的?鸣川啊鸣川,你这些天遇到了什么事情,会是那些人做的吗?你都已经辞官了,他们还是不放过你么?还是说跟墨玉镇有关系?
这时,余光里看到一个人影投在了窗纸上,钟问策走到窗边,那个人影却移到了门口。
钟问策打开门一看,是个半大小子。看到钟问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一个婶子跑过来,牵起那个男孩的手就走,但是那个男孩朝着钟问策伸出手,嘴里呵呵呵呵地说着什么,或者只是笑着。
午膳时,钟问策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才知道他是潘庄主妻子的弟弟,据说是出生时被脐带缠绕,虽然活下来了,但是脑子受到了影响,成了个痴傻儿。不过看得出姐姐姐夫待他不错,照顾得很好。
饭后,潘跃跃要去陪着妻子,黄增荃就拉着钟问策谈天说地。
“既然黄兄跟潘庄主认识很多年了,肯定见过古木被烧毁前的风貌吧?”
“是啊!就是因着这株相思木,潘兄的岳父母买下这里后,又是修缮又是扩建的,后来干脆就改名为相思山庄了。也因为慕名而来的人多了,这个镇子才热闹了起来。还有,童家姐弟,一个叫童湘,一个叫童斯,可能跟这棵树真的有缘分吧。连潘兄也是因为来参观此树而跟童家小姐结缘的。”
“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不过,改名?那这个山庄原来的名字是?”
“好像就是墨玉山庄什么的,这个镇子就是墨玉镇啊。”
“我之前去看了看,古木虽已被烧毁,但是枯而不断,确实特别。”
“可不是嘛,其实这里原本还有很多这种树,大片大片的,就在镇子后面的山丘上。有好事者发现这种树的硬度和耐久性非常强,就传出去了。很多年前来了一批人,就是冲着这些树来的,他们在镇子上一住就是两、三年,砍掉了一大批相思木运走了。后来树被砍光了,他们也走了。有一年下大雨,山丘上没有了树,导致水土流失,山体滑坡,还淹了山下的好些人家。而这棵三百年的树就是因为童家出了高价买下了这块地才护住的。”
“是什么人这么猖狂?简直是竭泽而渔、焚林而田的强盗行为!”钟问策皱眉。
“嘘!”黄增荃突然压低声音,“钟兄,我们是江湖人,朝廷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管。”
“黄兄的意思是,是朝廷的人做的?”
“大概吧,我也就是听说。反正,就是上面有人。”黄增荃伸出手向上一指。
“那庄里这棵树,真的是被雷劈的么?”
“这个……”黄增荃的眼神有点儿躲闪起来,“我听潘兄是这样说的。”
“这样啊。”钟问策看他神色不对,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随意地聊着别的。没一会儿黄增荃说觉得困倦了,想去休息片刻,就先失陪了。
钟问策也回到房中,周昀舟呼吸平稳,似乎真的只是睡着了。想起关于那棵相思树的事情,他心下觉得怪异,还有早上从林间跑出来的庄主夫人,钟问策决定再去那边看一看。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才叔慢吞吞地往大门走去,心下烦闷,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人一波接一波的。他拉开门缝,看到门外是一个高挑女子,腰侧挂着长剑,身后还有一匹枣红大马,他稍稍收敛了不耐烦,开口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老伯,请问有没有一位姓钟的公子来过贵庄?”
“哦,你说那个扬州来的?”原来是找那个说话客客气气但是啰里八嗦的小白脸。
“正是。我叫桑兔,是,是他的朋友。”应该可以这么说吧,至少,不是仇敌。她帮过他,也利用过他,但是她都有补偿的。
“在的。你牵着马从侧门进来吧。”
桑兔心神一松,太好了,他没事。“多谢老伯。”
才叔接过马缰,对桑兔道:“主人家在休息,暂时不方便会客。你要找的那个人,我看到他去古树那边了,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桑兔道了谢,就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知道钟问策没事,她也不急了,放慢了脚步,观察着四周。这个庄园比想象中还要大,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但是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楼阁破败,流水枯竭,很多砖块围起的花圃里已经是野草遍地了。
其实相比那些需要细心照料的奇花异草,桑兔更喜欢野花野草,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它们就能顽强生长。
她希望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不知道钟问策会怎么看待野花?他会怎么看待像野花一样的她?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株世界上最矜贵的海棠花,还生长在高山之顶上的那种。
自从上次缇香山庄别后,桑兔总是会没来由地想起他,次数越来越频繁。难道说,钟问策这个人已经开始对她产生意义了吗?
他身上那种气质,令桑兔总是想到天边清冷的月光,明亮、遥远、独一无二。那样的月光,肯定也曾经照耀过江河山岭、照耀过微尘草芥、照耀过很多人吧,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想到这里,忽的心里一堵。
绕过幽径,穿过门廊,桑兔看到了那一抹清隽挺拔的背影,心头猛得一跳,甚至有了种道不清的痛楚。
然后,当她看到钟问策回过头,先是一脸惊讶,继而弯起唇角朝她一笑的时候,桑兔就知道了——她想念他,是她咎由自取的。
“你怎会在这里?”
“啊,哦,是赤鸳带我来的。”见他朝自己快步走来,桑兔忍不住弯起眼睛。而后回过神来,钟问策这一句问话,似乎他们俩很熟悉,他甚至直接忽略了称呼。
钟问策睁大了眼眸,如月光下的湖水般闪闪发亮,“你是在哪里遇到它的?”
“在一片树林外,我正好路过,就看到赤鸳跑过来。”桑兔老实答道。
“这样啊……”可能赤鸳也迷路了吧,或者说,它恰巧找来了他深藏心里的那个人,“所以,你是怕我出事,特意来找我的,是吗?”
“啊,对。我就是,来看看。既然你一切都好,那我……”
“留下陪我吧。”钟问策说道:“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可以吗?”
桑兔静静看着钟问策的脸,他也坦荡荡地任由她看着,他的眼眸中似有流动的河流,鹭起翻飞,水波层层荡漾,粼粼地向她涌来,避无可避。
“好啊。”桑兔听到自己这么回答道,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
钟问策弯起唇角,似有羞赧之色,转头指着不远处的焦木说,“他们说,那棵是相思木,已有三百年了。若是……”说到这里,他眼眸闪烁,快速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大树走过去。
桑兔不明所以,也跟着走。然后听他低低说道:“若是……许愿,就能得到神明庇佑。”
桑兔一下子笑出来,“钟阁主还相信这个?”有点儿幼稚,也有点儿,可爱。
“但信无妨。”钟问策深深看她一眼,而后闭上了眼睛,微微低下头,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
桑兔盯着他看,他的侧脸精致、流畅,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正在等待着有人能在上面落下一个亲吻。
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她,桑兔忍不住问了句:“你真的许愿了?许的什么愿?哦,如果不方便说也不要紧的。”
钟问策的嘴唇微微开合几下,声音很低,近乎耳语。
桑兔眨眨眼,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钟问策抿唇一笑,“你愿意陪我去那边看看么?”
桑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是一个小树林。
“嗯?小树林?嘶——光天化日的,这不妥吧。”桑兔将长剑抱胸,撇眉头给他看。
钟问策低头一笑,“早上我看到一个女子从那边跑出来,所以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精灵洞府什么的。”
桑兔跟着钟问策往小树林走进去,他帮她拂开上方横生出来的枝节,她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情形。待她反应过来俩人竟然十分默契的时候,已经是走了很远了,远到似乎是来到了地球的边缘,眼前是一个陡峭的悬崖,由于雾气过于浓重,他们甚至看不清悬崖的对面有些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悬崖有多深。
俩人就站在崖边,钟问策开口道:“姑娘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
“悬崖,大雾。”桑兔眨眨眼,“没有声音。”是的,除了他们俩的说话声,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有人在这里布了迷雾阵?”
钟问策朝她笑笑,“姑娘果然聪慧。”
“跟钟阁主相比,也就还好啦。”
“不知姑娘可有解法?”
“若真的是迷雾阵的话,需要找到阵眼所在,毁了它,应该就可以破解。”
“姑娘实在是聪慧异常。”
“跟钟阁主相比,也就一般般啦。”桑兔一本正经说完,而后俩人一同笑起来。
这里有迷雾阵,却没有害人的机关,说明布阵的人只是为了掩盖一些秘密而已。最后他们俩决定先原路返回,看看情况再说。
俩人刚走出树林,就遇到了潘跃跃。潘跃跃见到他们俩一脸惊讶,在钟问策和桑兔之间扫视了几圈,而后颤巍巍开口道:“钟贤弟!原来你在这里啊!增荃,还有周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