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诀在远处的小花园站了好一会儿,月光都淡了,桑兔才从暗处现身。
“姐姐,你怎么……”
“啊——钟离公子,巧遇,你也是无心睡眠来此赏夜景的么?”
钟离诀没有接话,他顺着桑兔的视线看去,一个丫鬟快步朝他俩走来。
“公子,姑娘,妗玉夫人有请,二位快随奴家去大堂吧。”
钟离诀温声道:“有劳妹妹了,敢问妹妹,去大堂所谓何事?”
小丫鬟快速地看了钟离诀一眼,语气怯怯,“奴家不知……不过,好像大家都是要去的。”
钟离诀快速看了桑兔一眼,见桑兔微微点了点头,朝着小丫鬟说道:“那就辛苦妹妹带路了。”
因左老英雄和夫人接连死去,妗玉夫人派人封锁庄园,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出入。
此刻大堂内熙熙攘攘,气氛沉郁。江湖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桑兔靠着柱子,她现在脑子很乱,不想说话。幸好身边的钟离诀很懂事,没有来打扰。她干脆闭目养神,谁都不理,恰好听到身边几个人的谈话。
“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庄子以前是泯州府一位老员外的,后来老员外一家被盗匪全杀了,这里都空了好多年了,没人敢住,会不会是冤魂索命啊!”
“这么邪门?难道左老英雄他们……”
“不会不会,我听说这里原来是定海大将军的园子啊,后来不知被谁买下,再扩建成如今这样的。”
“不是吧,大将军不是顺天城的人么,他当年只是路过这里暂住了一段时间。”
“对对对,我听说的也是这个。后来大将军战死沙场,百姓还给他立了碑,就在郊外。”
“我就说,我记得以前还是弱水镇,现在改名叫将军镇了。”
“可不是嘛,连那个山头都改为将军岭了。”
“是啊,有大将军坐镇,什么妖魔鬼怪敢来啊。”
“那左老英雄怎么会迁居来这里啊?”
“好像是妗玉夫人推荐的。”
“哦哦,是妗玉夫人啊,那就难怪了。”
“快别说了,妗玉夫人来了。”
桑兔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钟离诀的脸,转头一看,妗玉夫人已经站在了堂中。
“诸位,”妗玉夫人说道:“有劳诸位久等,有关左老英雄及另外两人的死亡事件,现已水落石出。”
话刚落地,堂中立时喧嚣起来。
妗玉夫人扫视了一圈众人,待喧哗平息后,才继续说道:“兹事体大,大家有所不知,那位鸿雁山庄的胡公子是朝廷的人,在我说明事情原委之前,需要在场的各位英雄少侠保证,绝对不会将此事传将出去,否则,恐会引起江湖朝堂之间的轩然大波。”
“夫人放心!”
“我等知晓轻重。”
“绝对守口如瓶。”
……
“多谢各位英雄少侠信任。现已查清,左夫人是被左老英雄所杀,盖因她与胡清图私相授受被老英雄发现了,故才酿成惨祸。”
“太可耻了!”
“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说他是被木掌门逐出师门的。”
“言行不端,还祸害了自家师兄弟。”
“那个胡清图是不是之前被雷劈过啊?”
“对对对,听说他离开流峡派后就在为朝廷做事。”
“投靠朝廷的人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可相信啊。”
“狗男女,死了活该。”
“那左老英雄又是谁害死的?”
“对啊!那左老英雄呢?”
妗玉夫人一抬手,立即有随从将一封信函交到她手上。
“左老英雄是自戕而亡,这一份就是在他身边发现的遗书。左老英雄在信中说,他一生磊落坦荡,没成想临老却做了件违背良心和道义的事情,因实在是无法面对众人和自己,故此才自爆经脉,以死谢罪。”
“啊!左老英雄!”
“哎——不愧是老英雄,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惜啊可惜——竟然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
“事已至此,看在左老英雄曾为武林正道鞠躬尽瘁的份儿上,还请诸位给老英雄留几分情面,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至于后续的事宜,我妗玉承诺会全权处理,负责到底。”
“好!”
“大善。”
“妗玉夫人大义。”
“左老英雄可以安息了。”
……
宾客们陆续离开大堂回去休息,一个身影躲着人群冲入堂中,跑向妗玉夫人。
桑兔随着人流向着客院的方向走着。她缀在末尾,晃晃悠悠,越走越慢,躲开探春城的丫鬟护卫,悄悄地远离人群。
然而她后面还跟着条小尾巴。
“姐姐,你要去哪儿?”钟离诀问道。
“我说钟离小公子,既然妗玉夫人已经查明了真相,你也不必跟着我了,回去休息吧。”桑兔一拱手,“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见。”
“不行。”钟离诀一个旋身,挡住了桑兔的去路。
“啊?”
“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有发现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妗玉夫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左老英雄杀了一对奸夫□□,他后悔了,就以死谢罪,现在还有他的遗书为证。”
“那我问你,你见过那份遗书吗?你能确定就是左老英雄的笔迹吗?就算是他的笔迹,有人看到是他亲手所写的吗?”
“可是妗玉夫人说是……”
“还有,既然左老英雄一掌拍死了左夫人,那么为什么要用下毒的方式对待那个姓胡的,不是多此一举么?”
“也许是先下毒要挟胡清图说出真相,然后再一掌打死了左夫人呢?”
“……也有道理。不,不对。”
“我说,钟离小公子,今晚所幸无事,你可以回去仔细想想,想不通的就去找妗玉夫人好好请教一下,我现在有点赶时间。”
“赶时间?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青鸾宫啊!”
“我都还没有去过青鸾宫呢,在哪里?好不好玩?要不你邀请我去做客吧!”
桑兔脸色倏地一变,一把推开钟离诀,越过他直接飞身而走。
“诶——”钟离诀猝不及防,差点儿摔个大马趴。他回头一看,桑兔的身影已经隐入了浓稠的夜色中,而远处云层厚重,几棵修长的高竹红彤彤的,正在风烟中摇晃不止。
桑兔赶到东苑时,大火已经将房屋都吞噬了,她在火圈外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刚踏出东苑,一群人围了上来,看到为首那人时,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桑兔立时疾走了几步,快速说道:“妗玉夫人,您来得正好,此地走水,快快安排人手将火扑灭吧!”
妗玉夫人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姑娘不必惊慌,里面是左老英雄他们的尸身,是我命人将院落焚毁以便准备后事的。”
桑兔低下了头沉默着,好一会儿,等她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惊慌。“恐怕夫人是想毁尸灭迹吧。”
妗玉夫人微微一笑,“姑娘何出此言?事情的真相已经查明,我也在众英雄面前承诺会负责到底。”
“是嘛。那程二小姐呢?她明明还活着啊,妗玉夫人也想一并烧死吗?”桑兔看向妗玉夫人身边的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守卫的嬷嬷。之前桑兔点了她的穴道,因为顾及到是位老妇人,所以下手很轻。还是她太天真了,常年跟在妗玉夫人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妇人,想来那位嬷嬷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冲开的穴道,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
“什么程二小姐?我没有见过啊。”妗玉夫人面上的笑容没有一丝裂痕。
看来是打算否认到底了。桑兔咬住下唇,虽然眼前都是妗玉夫人的人,但是客院还有一些英雄好汉,待会儿如果打起来应该能引起一些骚动,到时候……不对,火都烧这么大了,竟然没有人过来查看,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被控制了?怎么会?什么时候?为什么?妗玉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时间过去种种像大珠小珠一样掉落下来,颠三倒四,杂乱无章,似乎还差那么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了。
“其他门派的人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呵呵呵。”
妗玉夫人突然笑出声,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瑰丽鲜艳,摄人心魄。
越美的花越是危险,你要小心哦!桑兔想起了宫甫君说过的话。
“我劝桑兔姑娘就要不操心别人了。本来看在申屠宫主的份儿上,我打算放你一马的。可惜啊你非要搅进来,那我只能择日再去跟申屠宫主道歉了。”
“看来我没有其他选择了。”桑兔叹息。
“放心,你我本无愁怨,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那好,我还有几个问题,望夫人帮忙解答,好让我死个明白。”
“嗯,可以,姑娘请说。”
“左夫人真的是左老英雄所杀么?”
“我亲眼所见。”
“那左老英雄真是自爆经脉的吗?他的遗书也是自己亲手书写的吗?”
妗玉夫人点点头,“确实如此,就在我的面前。”
“那么胡清图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妗玉夫人伸出自己的右手,欣赏把玩着。那手细腻柔软,在火光中泛着丝绸一般的莹润光泽,美丽至极。
“他与那夏云回因程二小姐打斗了一番,落败后求助于我,想要投靠我以换取惩治夏云回的机会。呵,像他那样的人我自是不会答应,没成想他竟敢轻薄于我,出言辱我,那个耳光就是我赏的。”说到这里,妗玉夫人脸上显出了嫌恶的表情,似乎悔恨自己的手曾碰到了世上最肮脏的污秽。
“那毒药也是你赏的咯?”桑兔问道。
“没错。本来不想那么便宜他的,不过么,他跟朝廷有点关系,我就只能忍了。”
“你为什么抓程二小姐却又不杀她?”
“她跟胡清图有关系,我留着她只是多条后路而已。”
“这么说你打算拿她当挡箭牌?但是既然她还活着,她就可以为自己辩白。”
“我自然有办法让她亲口承认。”
“我明白了,她的家人在你手里。”桑兔心中明了,左老英雄杀死自己的夫人肯定事出有因,但胡清图的死却是个意外,若是胡家的人闹起来,程二小姐就是那个“想要胡清图死的人”,一切都可以推到程二小姐身上。虽然不想承认一向受人尊敬的妗玉夫人竟然是凶犯,但是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不论再怎么不可思议,也都只能是事实了。只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我的死因呢?你打算怎么跟隽骨叔叔交代?”
“这个也好说,有贼人趁乱闯入庄子,你拔刀相助却不幸殒命,自此之后江湖人人都会称你一声女侠,这个怎么样?”
“不好不好,我胆子小又容易害羞,隽骨叔叔是不会相信我能挺身而出斗匪徒的。”
“是嘛,那我就允许你自己选一个死法。”
“那你就说我看上了一个绝世美男子,情不自禁,情难自控,情之所向,头脑发热就跟他私奔去了。这样一来,隽骨叔叔也不至于太难过。”
“呵呵呵,为了一个男人?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我跟你说男人这种……也罢,反正你就要死了,就当做个美梦,我如你所愿。”
桑兔伸出双手,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漂亮,但好在灵活有力,她还是很满意的。
妗玉夫人面露喜色,心想这小姑娘很是识时务的,决定束手就缚,也省得大动干戈,遂示意身边人上前擒拿。
嬷嬷得令,正要上前,却听桑兔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完,早死早超生,别浪费大家时间。”嬷嬷厉声呵斥道。
“我在想,若我今天拼了命的话,逃跑的几率有多大呢?”
“恐怕你是出不去了。”妗玉夫人叹了口气,悠悠合掌拍了三下,下一瞬,院墙外、草丛间出现了一群侍卫,各个严阵以待,怒目而视。
“哇——好家伙!这么多人啊!我好害怕呀!”桑兔抬头望天,大声叹道:“看来若是我想逃出生天唯有天降神明,求老神仙救我了!”
桑兔话音刚落,一阵长风骤起,莫名其妙,冷硬凛冽,恍如来自阴曹地府。飞沙走石间蕴含着冤魂厉鬼的咆哮和呻吟,狂暴时如野马无缰震天动地,令人心惊肉跳;低迷处又似野鬼缠身飘忽不定,总觉毛骨悚然。
终于,风止尘落,声响暂歇,桑兔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鬼!”“有鬼啊!”有人惊叫起来,甚至还有人转身就想跑。
原来桑兔身边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已暴毙多时的左老英雄,左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