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最是苦昼短 第131章 玉可碎竹可焚 6

“姐姐，你别担心，夏少侠说傅大哥只是气机郁滞、血气上涌导致的昏迷，休息一下就会好了。”程星素倒了杯茶，递给程亭荷。

程亭荷看了她一眼，却不接。

程星素叹口气，将茶杯放到手边小桌上。

“那个蒙面人不知道什么来路，武功奇高，夏少侠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傅大哥也是一时情急才了落下风。”

“行啦行啦，我最听不得你这样说话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别忘了，我是你姐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程星素叹气。“我没有教训你。”

“得了吧。我会背《三字经》的时候你连话都不会说，你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程星素心道，原来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就不配跟她说这些，会触犯到了她作为长姐的尊严。“左老英雄和夫人突然……还好有妗玉夫人执掌大局，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罢，转身欲走。

“就你？呵，你一个小瘸子。要我说么，讲不定那个姓胡的就是你杀死的，他之前那么对你，你肯定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发现他跟左夫人有染，所以一起杀掉了？”

程星素突然转身，眉间收紧，“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左夫人都已经……无凭无据的事情，你怎么随意毁人名誉呢。至于胡清图，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我最恨他的时候都没有做什么，更何况是现在？就像你说的，我一个……一个瘸子，又能做什么呢？”

“你做不了，但你可以叫你的姘头做啊！你别装，外面都知道你跟胡清图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还有你那些个什么夏少侠、黄公子、韩少爷……”

“我们是亲姐妹，你在外面就是这么说我的？”程星素的声音因克制而微颤着。

程亭荷突然站起身冲到程星素面前，“你瞪我！你竟然敢瞪我！哈！真应该让那些公子少爷看看你的嘴……”

“我问你，你有没有说过？”程星素打断她的话。

程亭荷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气的程星素，但是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一向逆来顺受，这点怒气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还想教训她？“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有本事别做啊！你现在觉得羞耻了？那你躺人身下的时候不是挺享受的吗！那个姓胡的肯定也是知道你不过是个漂亮的草包，所以玩玩你而已。你如今终于醒悟了，发现他毁了你的人生，你就干脆找人杀他灭口，这很合理嘛！”

程星素的心终于沉下去了。“之前是顾及姐妹一场，不忍母亲见到我们手足相争，所以一再忍让你的信口雌黄、造谣生事。再加上我知你过得并不如意，心中积怨已久，平时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无害人性命之意。不过，我给你句忠告，既然你要跟着傅柯平在江湖上跑，而他的能力并不如你吹嘘的那般强硬，你最好谨言慎行，要知道江湖人可不会念你是个妇道人家就一味忍让，你管好自己的嘴，否则迟早会败在胡言乱语上。”

“你，你，你个瘸子！凭什么来教训我！你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破烂样了！那些男的奉承你，不过是图你的脸，等再过几年，你这张脸也就成老菜皮了，那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看你还有什么好傲的。到时候别来求我，我可不想要你这样的累赘！”

“你以为我很想要你这样的姐姐吗？”程星素冷着脸，“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奉劝你，不要惹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讲不定哪天我拉着你一起死。”程星素说完转身就走，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你，你……”程亭荷气得跳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到躺在床上的傅柯平，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轻易打晕了，更加气得不行。骂了一句“窝囊废”，拉起他的胳膊张口狠狠咬下。

没成想，昏睡中的傅柯平手臂一挥，程亭荷就撞到了床柱上，眼泪瞬间落下，她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程星素离开客院，心中委屈得不行，只想找个地方先哭一场，不料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程星素闭上眼的同时心里暗骂一声自己没用，然而人还没有扑到底就被拦腰捞起。

“哎——江南多雨，不仅姑娘们水灵灵的，连地都是湿漉漉的。不过么，这投怀送抱的问候方式某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程星素惊魂初定，前面一长串根本没有听清，只听到“恩人”最后一句以及话语中的调笑轻视，刚刚被吓走的委屈立即喷涌而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连一个瘸子都欺负，问候你个鬼啊！”

粗鄙的话语出口，心中束缚打开，程星素干脆不忍了，一手扶着柱子一手叉腰，尽情地哭着。去他的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她都已经是个瘸子了还在乎这些？先哭他个昏天黑地再说。

感觉哭得差不多了，心里空空的，肚子也空空的，程星素捏起衣角擦着脸。

“难怪都说江南的女子是水做的呢。”

“呵！你，你没走！”

“刚刚某出言无状，给姑娘赔罪了。”

男子直起身，程星素这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钟，钟离公子？”

“打扰姑娘雅兴，是某唐突了。”

“公子见笑了。刚刚要不是公子相助，我恐怕要瘸上加瘸了，多谢。”

“古人云瑕不掩瑜，瑜不掩瑕。依某愚见，有残缺的花反而更惹人怜惜。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不知某是否有幸做个护花使者送姑娘一程？”

“多谢公子，不必了。”

这时一个丫鬟朝他们走来。“程小姐，妗玉夫人有请。”

目送程星素跟丫鬟的背影远去，“钟离询”转身朝着走廊暗处的一个角落说道：“还请女侠现身一见。”

桑兔暗自叹息，肯定是刚刚她想去扶程二小姐时露出了身影。既然被发现了，她也无需再藏身，大步向“钟离询”走去。

“原来是桑兔姑娘，某有礼了。”

桑兔挑眉。“哦？你认识我？”

“桑兔姑娘是我大哥的好朋友，小弟早有耳闻。”

“你是？”

“小弟不才，也姓钟离，单字诀。”

钟离诀说着往前半步，桑兔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剑。

钟离诀？钟离诀！小弟，继母，家产，下毒……桑兔想起了宫甫君曾跟她提过的关于钟离询的过往。

钟离诀看到了她的动作，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小心翼翼。“我只是想问问可不可以叫你姐姐？”

桑兔：“……”

钟离诀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儿羞赧，“我虽然满了二十，但是既然你是我大哥的知己好友，按照辈分，我得称呼你为姐姐才对。”说完，他快速地摆了摆手，“我绝对不是说你年纪大了，你可千万别误会啊！其实你看起来做我妹妹还差不多。”估计女孩子都介意别人说她年纪大，钟离诀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突然冒出的小弟，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假扮钟离询，还跟着妗玉夫人一同出现，难怪凌霄那么惊讶。吴勉勉去找凌霄了，也没有人可以商量，更不知道钟问策知不知道？此时桑兔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之前觉得这个“钟离询”有点儿不对劲，原来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在硬撑啊！啧，他刚刚奉承程二小姐的那番话，还真是……齿酸。钟问策也那样么？

桑兔脑子里犹如八匹大马奔过，七零八落，七颠八倒，七长八短……找回声音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钟离诀扁扁嘴，“大哥他好多年没有回去看我了，我很想他。”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这个钟离诀连她都认识，说明钟问策身边一定有眼线。

“知道啊，他住在扬州苦昼园嘛，可是我去的时候他不在，我就转道去了探春城想找姜叔，结果先遇到了妗玉夫人，她以为我是我大哥。那我就想啊，如果我以大哥的身份出现，传出去以后，他是不是会主动来找我，所以我就……在这里啦。”说到这里，钟离诀摸摸自己的脸，“肯定是因为我长得更像父亲所以才被妗玉夫人误会的，毕竟家里人都这么说。”

桑兔仔细看了看面前之人，比起钟问策那张海棠花似的脸，钟离诀面颊英挺，坚毅板正，确如一位画本中的小将军。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钟离诀眼神一亮，“姐姐，我能跟着你吗？”

桑兔眉头一压。“做什么？”

“姐姐，你这个样子好凶哦，我有点害怕。”

这小子，顶着一张跟钟问策相似的脸叫她“姐姐”，简直是在她的心尖儿上狂舞，踩得她心头三分地软绵绵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跟着我呀？”

钟离诀嘻嘻一笑，“姐姐，你来这里就是想探查左老英雄他们死亡的真相对吧，让我跟你一起查吧，我也很聪明的！”

见桑兔不说话，钟离诀继续抛着鱼饵：“不瞒你说，我过来找程家两位姑娘也是为了此事，而且，我已经探听到了一些……秘辛。若是你带着我一起，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只是跟着我调查么？还有其他条件么？”

“姐姐果然聪明！”钟离诀笑得草木欣荣，生机勃勃，“还有就是，你不能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我还是我大哥。”

“这一点无所谓，就算我说了也没有人相信。”桑兔老实道。想起之前程家大小姐大呼小叫地说这个钟离询是假的，但是没人理她。而且桑兔一猜就知道，傅柯平他们见到的钟离询肯定也是假的。

“好，拉钩。”钟离诀伸出手指。

桑兔忍不住笑出了声，挥手拍掉他翘起的手指，“真幼稚。”

“嘶——这位女侠，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啊！你也这么大力对我哥的么？”钟离诀夸张地唉声叹气，一会儿看天，一会儿扶额，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哥好可怜啊”之类的话。

桑兔眯着眼看他表演半天，差点儿把正事忘记了。

“闭嘴。”

钟离诀一噎，眉眼都耷拉下来了。“……好凶。”

桑兔板着脸，“抓紧时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钟离诀一直跟在妗玉夫人身边，故此看到了左执通三人的尸身。据随行的大夫所说，左执通是经脉具断而亡，没有外伤，猜测是年纪大了，又受了刺激才导致的暴毙。左夫人也是经脉具断，但后背有红印，像是被人一掌拍死的。至于胡清图就比较复杂了，有一些打斗的外伤，脸颊上还有一个手掌印，最奇怪的是他的死因，看起来很像是脱症。

“脱症？”那就不就是大柳树村小玉的爷爷，魈阳门二当家，还有古怪的叶子……

“嗯？姐姐你不知道脱症是什么意思？就是男子他……”

“马上风。”桑兔脑子想着事情，随口应道。

“呵？你竟然知道啊！”钟离诀失声叫道。

果然是小孩子，大惊小怪的。桑兔假装没有看到他探究的眼神，追问道：“还有呢？对了，那程氏姐妹呢？”

“听说程二小姐曾与姓胡的有过一段情，至于细节么，关于姑娘家清誉，我就不便多说了。刚刚她被妗玉夫人请去，估计就是询问这个的吧。”

桑兔点点头，回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情景，程二小姐匆忙离席，夏云回追了出去，后面还跟着胡清图，大概他们之间的“情”非常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对了，天黑前我看到灵璧剑派的夏少侠跟那个姓胡的在打架，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这么说来，胡清图身上的外伤就是对打时留下的了。”

“姐姐真是才思敏捷，冰雪聪明！”钟离诀不吝赞美之词。

桑兔好笑地看他一眼，“还有呢？”

“机智过人？人才辈出？出类拔萃？”

桑兔：“等等！我不是让你继续夸我，我是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没有？”

“哦哦哦，我就说嘛。”钟离诀一摊手，“没有了，目前只知道这么多。”

“嗯，很好。”桑兔拍拍他的肩膀，“他们的尸身在哪儿？”

“在东苑。”

桑兔转身就朝着东苑方向走去。

钟离诀立即跟上，“姐姐，你是想去看尸体？你不害怕吗？哦，对了，你是江湖女侠应该是不怕的。那你有什么想法没？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告诉我嘛，我也很聪明的……”

“好。”桑兔停住了脚步，“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而且，只有你能办到。”

“嗯，姐姐你但说无妨。”

“闭嘴。”

“……”

两人来到东苑墙外朝里看去，房门关着，屋内有光，从窗口上的倒影来看应该只有一位守夜的人。

桑兔对钟离诀说：“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钟离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是想请你把屋内的守卫引开。”

“哦。哦！好！”

钟离诀三两步跳到门口，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妗玉夫人身边的一位嬷嬷。

不知道钟离诀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俩人一同离开了东苑，桑兔趁机摸进房中查看。

外间的塌上摆放着胡清图、左夫人以及左老英雄的尸身，而里间还有一个，是活的人，桑兔大惊，竟然是之前才见过的程家二小姐程星素。

程星素被绑缚着丢在床上，眉头紧蹙，泪痕满面。桑兔不由得感叹一句，美人如此，犹如露泫蔷薇，真真是我见尤怜。

桑兔还没有来得及理清眼前的状况，屋外响起了说话声，是钟离诀和那位嬷嬷回来了。

“可能是落在其他地方了，辛苦嬷嬷陪我走一趟。”钟离诀拱手作揖。

“公子客气。”嬷嬷见人走远才关上了房门，下一刻忽然腰背一麻，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