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后山那里!午膳后我们还在一起。后来我觉得困倦,去睡了一会儿,醒来就没有再见过他了。”黎妙年哭倒在软塌上,瘦弱的肩背微微颤抖着,细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黎公子请节哀,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西驰山庄了。还想请问,从昨晚到今天,你,或者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或事?”钟问策温声问道。这位江南有名的琴师,连声音都在颤抖,看起来受到不小的惊吓。
“不,不曾,我们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在这里。”
当钟问策在宽慰黎妙年的时候,桑兔去了博山派的院子。
“桑兔姑娘,是找到我们大师兄了吗?”姜喜茱坐在院子里,看到桑兔进来,急急问道。
“还没有。姜姑娘,我过来是想跟你们说,现在凶徒还没有找到,千万不要离开院子,刚刚我们发现了一具男尸,是西驰山庄的何少庄主。”
“什么!他死了?”姜喜茱大惊,顿时手足无措,口中喃喃自语着“怎么会”“不可能”之类的。
谢千宥听到声音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桑兔说在山涧底发现了何峪霆的尸体。
姜喜茱似乎承受不住,立即跑回了屋内,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百和,你们跟西驰山庄的何少庄主相识吗?”
谢千宥摇摇头,“我跟他仅有几面之缘。不过……”他扭头看向姜喜茱的房间,“师妹她本来就跟黎妙年相识,他们又都是爱好音律之人,故此她跟何少庄主比较熟。”
“我知道了。”桑兔说完就准备离开,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现在凶徒还没有抓到,你自己小心一点。”
“多谢姑娘提醒!”
离开博山派的院子,桑兔走在回书房的路上,钟问策说过会在那里等她。
“桑兔姑娘!”
“姜姑娘,有何事?”桑兔看着追过来的姜喜茱问道。
“那个何庄主,是从哪里掉下去的吗?”
“哦,刚刚忘记说了,他很有可能是从后山那里掉下去的,然后水流把他冲到了山涧那里。”
“是失足吗?”
“暂时不能确定。”
“哦,这样啊。”姜喜茱低下头,看不清面容。
“姜姑娘,你快些回到院子里去吧,千万不要随意离开,明天官府的人就到了。”
“多谢姑娘。”
看着姜喜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桑兔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一时也理不清。哎——脑子不用也是会愚钝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件事认真地抽丝剥茧、分毫析厘,毕竟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等待答案出现就是答案本身。
想得越多,越痛苦;知道得越多,越分裂;越认真,就越疯癫。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是一个结果,可能是很多很多因素导致的,就像江河泛滥的时候,没有一滴水是清白的。在自己疯掉前,还是死掉的比较好。她也并不想活很久。
桑兔随手拔了几根狗尾巴草,手指翻飞,一只憨态可掬的毛茸茸的绿兔子就出现在手中,这是她阿妈教她的。阿妈说,她跟这天地间的星星、植物一样,都是可爱的存在。阿妈还告诉她,会一直陪着她,只不过是变成了流水、白云、和雨珠。
钟问策从书房里走出来,身后昏黄的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到台阶上,慢慢地跟石板上银白的月色混在一起。
他闹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走出来,可能是脑子里的信息纷繁复杂,他需要更开阔的空间来理清思绪;也可能是屋内沉香厚重,他渴望长风送来的新鲜空气;还可能是,他在期待着什么。
他不禁停下脚步,就如同已置身于林中便不再前行。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轻盈、平稳的脚步声传来,周边晦暗的沉默顺着地面碌碌散去,眼前的景色豁然明亮起来。
钟问策弯起唇角,看向来人,“小兔,你来了。诶?你手上是什么好玩儿的呀?”
“阁主。”桑兔走近,把手里的绿兔子举给他看。
“嗯?要送我么?”
“……啊。”桑兔下意识应了一句。
“是要戴头上的么?”钟问策歪头看她。
戴头上?连小孩子都知道不能在头上戴绿!阿甲若知道他家阁主大人这么幼稚的话会哭的吧!“啊,不,可以戴手上。”
“好啊。”钟问策朝她伸出右手。
桑兔只能顺杆爬,不对,顺着他的手,把狗尾巴草的杆子缠绕在他的腕上,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拉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让兔子端端正正地趴着。他莹□□致的腕骨衬得那只兔子很是娇嫩细腻,也有点儿蠢,她扑哧一笑,刚抬头,就对上了钟问策的眼睛。
“……它好像,配不上你。”
“无妨,我配得上它就行。”
“配!你配!配得上一整片狗尾巴草!”这是什么话?!简直了,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我欺也!
钟问策轻轻一笑,左手抬起她的右手腕,右手手指一勾,欲把自己左腕上的玉卧虎手串拨到她的右手腕上。
“等一下!”桑兔一个反手捏住他的手腕。
“嗯?”
“我知道了!”桑兔拉起钟问策的手腕就冲进了书房。
“阁主,你觉得我猜的有没有可能?”桑兔眼巴巴地看着钟问策。
钟问策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还是背到身后忍住了。“非常非常非常有可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我有个朋友,我们长得很像,她就经常让我替她去上她不喜欢的那些课业。可是,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也猜不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桑兔刚刚飞扬起的心又落下来。
“交给我,我会让他们自己把证据拿出来。”
*
“黎公子,昨晚有人看到她进了你们的院子,你还不肯说吗?”钟问策看着躺在软塌上的黎妙年,居高临下,单刀直入。
黎妙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明明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却有一种像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才有的冷硬。“钟阁主,你,你已经知道了。”
“对。不过,我需要你告诉我,她是来找你的,还是何少庄主?”
“是找峪霆的。”
“她跟何少庄主,很熟吗?”
“对,很熟。甚至这一次,他们就是私下约好,一同来到桃花涧的。峪霆带我来,只是,只是作掩护而已。”
“江湖儿女,若是两情相悦,本该坦坦荡荡,为何要这般掩人耳目?”
“因为,西驰山庄有意跟三江吴家联姻,所以,所以……”黎妙年突然抬头,一脸惊恐,“难道是她把峪霆推下山涧的?”
“她是谁?”
“难道你说的不是博山派姜喜茱吗?”
一旁的桑兔朝钟问策看去,只见钟问策唇角一弯,“我刚刚只说了她,并没有指名道姓。”
“你!”黎妙年抖得更加厉害了,突然身子一软,倒回软塌里。
“黎公子,现在,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吧?”
“好吧。既然峪霆已经去了,那么告诉你们也无妨……”
离开了院子,桑兔一下子跳到钟问策面前,笑嘻嘻地说:“阁主!你这招就叫兵不厌诈吧!”她真的佩服极了,竟然就从黎妙年那儿把话套出来了。
钟问策朝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是啊!今夜月色很好,我们一起去抓贼吧!”
*
姜喜茱呆坐在床上,她脑子里都是跟何峪霆的相遇相识。他们相逢在一艘春天的画舫上,而当时演奏的琴师就是黎妙年。因对音律有相同的爱好,很快就互生好感,私定终身。
可是天不遂人愿,入夏后就传出西驰山庄要跟三江吴家联姻,他们最终还是有缘无份。但是江湖女儿自有血性,这次约他出来,她就是想要个有始有终。昨晚温存过后,他们说好了,情过无悔,再不相见。她虽然怨过他的迂腐和不争,但是也体谅他的处境,毕竟自己只是博山派的一个小弟子,怎么比得上吴家的地位,她又能去恨谁呢?!
现在他死了,呵,死了?竟然就这样死了?没有想到,他没有胆子拒绝父母的安排,竟然有胆子跳崖殉情?也好,那他们下辈子再在一起吧。
姜喜茱想到这里,擦干了眼泪,自己也算是轰轰烈烈爱过一场。
“嘟嘟嘟”有人敲门。
“谁?”姜喜茱声音嘶哑。
“姜姑娘,我是桑兔。我们抓到了一个人,想让你见见。”
“阿萸!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临安了吗?”姜喜茱看到同胞妹妹出现在这里,惊讶万分。而姜喜萸一动不动,只是两只眼睛愤恨地盯着桑兔他们。
“她被点了穴。”桑兔开口道。
“为什么?不是,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抓她?”
钟问策朝桑兔点点头,桑兔继续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昨晚你去找了何少庄主,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的。现在我们怀疑,何少庄主是被你妹妹,推下悬崖的。”
“什么!他不是,不是……”
“你以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错了,昨晚你妹妹悄悄来到桃花涧,门房以为是你,也没有多问,就让她进来了。当时你们都不在院子里,她就悄悄潜入躲在暗处。今天午后,她假装是你,约何少庄主到了后山,趁他不备,把他推了下去。”
姜喜茱转身看向姜喜萸,“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喜萸看着自己姐姐,眼里有悲伤和怨愤。
桑兔上前,在姜喜萸的脖颈处一点,解开她的哑穴。姜喜萸闷哼一声,“因为他对你始乱终弃,他该死!”
姜喜茱听后,白眼一番,在昏倒前,桑兔及时扶住了她,让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呵,连那个人渣都分不清我跟我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们确实长得一摸一样,声音姿势都一样,但是,你们的手链,却戴在了不同的手上。”
“想不到是这个出卖了我。”姜喜萸知道她说的手链,那是她们俩姐妹一起编织的,一人一条。
“还有,你太着急了。我去找姜姑娘,只说了一句发现了何少庄主的尸体。但是你竟然跑来问我何少庄主是从哪里掉下去的,这一点就将你暴露了,不仅说明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说明,你听到我说的话了,那你肯定就在附近。况且桃花涧加强了巡逻和护卫,你只有继续呆在姜喜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被你们抓住了,但我不后悔这么做。”姜喜萸愤愤说道。
*
“桑兔姑娘,你让人把我叫来花厅,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谢千宥被人叫过来,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这才见到桑兔和钟问策过来。
“百和,请你告诉我,方十野的尸体被你藏到哪里了?”桑兔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什,什么意思?”。
“昨晚的蒙面人,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呢?我昨晚一直在房里,我师妹可以作证啊!”
“不,她不能。因为她去找了何峪霆,直到黎明才回来。现在她的不在场证明无效,那么,你说的话也是假的。”
谢千宥低着头,不说话。
桑兔叹了口气,“百和,那天,你是被推下山崖的吧?”
谢千宥抬头,眼神凛冽,“对,是我师兄,是他要害我。”
“你确定么?”
“当然。”
“若我说,推你的人,可能是何峪霆呢?”
“什么?你说什么?”谢千宥一下子站起来。
“黎妙年说了,那晚,何峪霆去了后山。因为你发现了他跟姜喜茱的事情,所以,他想杀人灭口。”
“不,不,怎么会这样!我,我师兄……”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把方十野的尸体藏哪儿了吗?”
谢千宥近乎崩溃了……“我……”
谢千宥觉得大师兄对他有敌意,自从师傅将博山剑法第九式先传给了他,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这次姜喜茱提议来这里小住,说是帮他们俩缓和关系。
那天谢千宥被桑兔救了之后,就怀疑是方十野干的。他为了自保,决定先下手为强。昨晚,谢千宥骗方十野说会把剑法教给他,约他去了后山,然后趁机杀了他,埋在了一块凹地里。他的原计划是,杀了方十野,再去将琥珀盗走,嫁祸给他。这就是他在大庭广众下将琥珀送给桑兔的原因,毕竟没有人会想到,他把琥珀送人,还会盗走的。方十野的尸体在短时间内不会被找到,大家也就会认为是方十野带着琥珀逃了。不料来了一场大雨,等雨停后,在他将准备好的夜行衣换上时,却被下山的侍女紫娟看到,他只能杀人灭口。
之后还遇到了符容,当他看到了符容腰间的琥珀,决定临时改变计划。想着只要袭击符容,假装逃走就行,一旦方十野失踪的事传开,大家仍然会以为是方十野杀人不成后逃跑了。
*
天光大亮,官府的人到了,博山派和黎妙年都被带走了。
符容也清醒过来了,钟问策简单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他啧啧啧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歇后语,看来是真被惊到了。
不过,“我琥珀呢?”符容左右摸摸,没有找到。
“那个是证物,已经被官府一并带走了。”钟问策微笑着说道。
“哎——可惜了,乖乖送我的呢。”符容扁扁嘴。
这时桑兔跨入屋内,“符大哥,这个怎么样?”她笑嘻嘻地拿出一大把狗尾巴草编成的绿兔子,插入桌上的花瓶里。
“哇!我的乖乖!这么多兔子!真可爱啊!”
“妈呀!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也要学!”阿甲哇哇叫着。
一旁的钟问策扯扯嘴角,悄悄把右手背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