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容去给江明蝉看诊,后来突然下了场大雨,但是雨停了很久,符容还没有回来。钟问策带着阿甲去找,远远听到声音,赶过去一看,符容正跟一个蒙面人打斗着。
见到钟问策,符容心神一松,不料挨了蒙面人一剑,对方就逃跑了。钟问策追了一段,那人似乎对桃花涧很熟悉,转眼就不见了。
“乖乖,你来看我啦!”符容躺在床上,虚弱地朝桑兔伸出手。
“符大哥!”桑兔握住他的手,低头一看,他的胸前被纱布缠绕着,从锁骨一直包裹到腹部,隐隐还有血迹透出,肩头裸露着,竟是比纱布还要白皙得多,也脆弱得多。
“别难过。我是男人,有疤痕,更有味。呵!唔!”符容笑起来,牵动伤口,猝不及防的疼痛袭来,他死死咬着下唇,额头渗出薄汗,他强忍疼痛的样子,更可怜了。
桑兔将他的手放到薄被下,又把被子拉到下巴,“符大哥,你好好养伤。”
“唔,谢谢——”符容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昏睡过去。
“阁主?”桑兔看向钟问策。
“伤口很长,幸好不致命。不过,那人蒙着面,我们都没有看清。”
“在这里,谁会伤害符大哥呢?”
“不知道。让他跑了。桃花涧的出入口只有一条,我问过门房,今晚没有人出去。已经安排人值守大门,桃花涧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出入了。”
天还未亮,钟问策就找到周昀舟,把符容受伤的事情说了下。
“问策,你觉得是冲我们来的吗?是之前在查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吗?”
“不确定。我先派人送你回去,顺便去报官。”
送走了周昀舟,钟问策带着人搜查整个桃花涧,在靠近后山的小径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紫娟。她被人从背后一剑刺透,衣裙皱皱巴巴,裙摆鞋底都是泥草。
又是剑伤。杀害紫娟和砍伤符容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昨夜符容遇袭前正好下过雨,据他回忆,跟凶徒打斗时对方身上的衣物是干爽的,而紫娟很有可能是在雨后回院子的路上遇害的。这样看来,如果凶徒杀害紫娟,要么轻功了得,逃走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要么,就还在桃花涧。
根据管事提供的记录,目前住在桃花涧的,除了他们那些人,就只有泰州博山派,以及西驰山庄。
作为东家,桃花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钟问策亲自向西驰山庄的人解释着情况,希望他们暂时不要离开这里,待官府来人查看后再说。
西驰山庄的少庄主何峪霆带着友人来避暑游玩,其友人是江南有名的琴师黎妙年。
听说发生了命案,且凶徒可能还躲在附近时,何峪霆及黎妙年都很紧张,表示想要马上就离开。钟问策承诺会派人加强巡逻及值守,直到官府的人过来。俩人才稍稍放松下来。
从西驰山庄的院落离开后,钟问策又转去了博山派所居住的院子。
钟问策向博山派的众人简单说明眼下的情况。当他问道昨晚是否有遇到什么特殊之事时,谢千宥和师妹姜喜茱一脸焦急,说是刚刚去找大师兄方十野,发现他不在,想拜托钟问策派人寻找,钟问策应下了。
从博山派的院子出来后,钟问策又去看了符容。
“阿甲,眼下情况不明,人手不足,符大哥就交给你了。”
“钟大哥放心,保证让符大哥白白胖胖的!”
钟问策带着桑兔去了书房,开口问道:“小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从博山派出来,他就发现了,桑兔时不时朝他望来,目光灼灼,如有实物。
“阁主,唔,我有件事情,可能之前想错了。”
“不急,慢慢说来。”
桑兔低头想了想,把两次见到谢千宥的情况都告诉了钟问策,包括他赠予的那枚琥珀。可是今天在博山派那里,谢千宥没有说这件事,看大家的态度,他身边的人显然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故此桑兔也没有提起。她说想错的事情,就是她当时以为谢千宥只是不慎脚滑跌入山涧的,不过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谢千宥绝口不提那天坠入山涧的事情,这一点很怪异。谢千宥和姜喜茱互相证明昨晚他们都在院内,反而是大师兄方十野从昨天晚膳后就不见了。失踪的方十野,会不会就是那个蒙面人?如果他是蒙面人,会不会就是他把谢千宥推下山涧?紫娟是不是他杀的?那他杀死紫娟的原因是什么?是紫娟在后山看到了什么吗?还有,他又为什么要袭击符容?难道符容也看到了什么吗?肯定还有什么原因,只是暂时没有发现。
“所以,我觉得博山派的几个人都很可疑。”桑兔一股脑地说完,抬眼看向钟问策。
只见他斜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抵着额角,另一只搭在扶手上,看着桑兔,也或者透过她想到了什么。
芭蕉盈窗、沉香缭绕。他呼吸清浅,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思考,整个人都是寂静的,唯有眼中晦明变化,轻鸥点破,水波荡漾。他那雁灰色的发丝垂落在胸前,交织缠绕,像一张银色的小网,攫取着桑兔的目光,她却不想挣脱。
忽的一阵风吹来,窗棂发出轻响,惊动了桑兔,不止桑兔。
“你的伤,还疼么?”钟问策开口道。
桑兔慢慢地摇摇头。刚刚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抓住它。
“你还想到了什么?”
桑兔又摇摇头……谢千宥……琥珀……符容……遇袭……对了!“阁主,符大哥遇袭,会不会是因为那枚琥珀玉佩?”
钟问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面前,她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澄澈又羞愧的脸。“那枚玉佩,是我……”桑兔心里自责得不行,如果不是她把玉佩转增给符大哥,他就不会受伤。
“不是你的错。”
“可是——”桑兔突然噤声,钟问策以两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点在了她的唇上,冰凉柔软,淡淡的木质香气。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更低了,近似呼吸,“疼么?”
问的是她胳膊的拉伤?不疼了。桑兔摇头,钟问策的手指就在她的唇上轻轻划过,唔,痒。
钟问策收回手放到身后,唇角一弯,“要不你把琥珀送我吧,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凶徒引出来?”
桑兔睁大眼睛,什么?琥珀?送他?引凶徒?
问题来了!送,还是不送?保命,还是送命?
不送,理由有很多,因为她已经送给符容了,符容还在昏睡中;凶徒是否是因为琥珀而袭击了符容还未知;凶徒还没有抓到;钟问策是阁主,不能让他去冒险……
送,理由只有一个——钟问策要。
“……阿策,我……”江明蝉走近书房,看到钟问策的背影,她没有敲门,就直接跨了进去。然而,当钟问策回头,她看到了笼在他身影下的桑兔。
江明蝉一时愣住。
但她反应很快,曾经练习过千百次的笑容迅速展开,“桑兔姑娘也在啊?抱歉,我看门开着,就像以前一样直接进来了。没有打扰你们商量事情吧?”她故意把“像以前一样”这几个字说得很重,不过——
钟问策神色如常。
“阁主,那我先去找找。”桑兔说完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她的脑子还有点懵,她跟钟问策说去找找,找什么呢?找答案,也可能,不是答案。
“小蝉,你找我有何事?”
江明蝉看着桑兔跑远了,才收回目光,“阿策,我们紫娟……”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捏着手帕擦着眼角,很快就泣不成声。
她抽抽嗒嗒好一会儿,看钟问策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江明蝉心下一叹,再擦擦眼角,开口问道:“杀害紫娟的凶手抓到了吗?”
“还没有。”
“官府的人什么时候到?”
“最快也要明天了。”
“哎——紫娟的命好苦啊!”说完这句,她似乎悲从中来,又开始哭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还是说,只在我面前这样?”
“嗯?”
“那你回去哭吧,哭完再来找我。我现在还有事要处理。”
“好,好,我不哭了,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嗯,请说。”
“紫娟跟我有一年了,她是第一次来桃花涧。我听绿菊说,昨天晚饭后,她去了后山,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今天早上你派人来说发现她被杀了。”
“嗯,我都已经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昨晚,我没有受伤,只是突然很想见见你。”
“嗯,我也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还陪着演戏,甚至还叫了符容过来,难道说……
“没有必要。”
“……阿策,若我说,我想重新开始呢?”
钟问策终于抬眼看她。
“我以前,与你站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既快乐又不安。你那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这让我很不安。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与你并肩而立。这些年,我一直在攒勇气,一直攒,一直攒,现在,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站在你身边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小蝉,已经过去了。”
“不!我不相信!你只是在怨我,怨我突然离开,可我是有苦衷的。家里有急事,我作为江家的大小姐,不能不管不问。我没有跟你说,是怕自己一旦面对你,就说不出要离开的话。我想过的,等处理完事情,我肯定会回来找你的。那天在望江楼,就是特意在等你。我打听过了,这两年你深居简出,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子。阿策,原谅我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钟问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脸,明明仍然是沉鱼落雁之容,却突然感觉那群鱼游得七零八落,那排雁飞得杂乱无章,竟是十分吵闹。“这一次,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江明蝉急急上前一步,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作响。
“若我说,我已经身无分文,而且不久就会死呢?你还要吗?”
“要!”
“那好,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江明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但是当她站在阳光下,就突然流下泪来。她承认,一开始是有目的的接近,但她后来也真的是被他吸引了。看他因自己动心动情的样子,那些平日的温言细语,那场烟火,那栋月影楼,她心里的虚荣得到很大的满足。
然而,当时的她最想要的是名利。她深信当自己获得名利后,这人自然也会是她的。她不必再仰望谁,她可以并肩而立,或者,接受他人的仰视。
现在,她有了名,有了利,有了数不清的裙下之臣,但是,当初身边的人却转头走了,既没有仰望她,也没有为她鼓掌叫好,就那么走了,她不甘心。
太阳西斜,日光渐暗。有人来报钟问策,说在山涧底发现了一具男尸。他带着桑兔赶去一看,竟是上午才见过的西驰山庄何峪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