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止 第81章 第081章

关茂领兵进攻甘军营地的时候，那片营地已经空了大半，只留下一些实在走不动以及极少的用以迷惑遥城的守军。

那些被留下的守军也实属倒霉，曾佺下令撤退的时候，那些还能行动的士兵便紧跟在主帅身后，身染痢疾倒下的半数士兵亦有咬牙跟上的。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但凡还能爬起来的都跟着走了，剩下的都是虚脱到起不来身的士兵，想跟着军队离开也做不到。

而这些被留下的士兵中又有一小撮人是特别的，他们被赋予了重要的使命，在军队撤退之时仍要在营地值守，来迷惑时刻关注他们的遥城士兵。

被赋予这样重大责任的，要么是主帅的心腹，要么是军中被排挤的存在，他们却都是后者。

对于这些毫无反抗之力，以及十数个双颊凹陷的留守士兵，关茂在问清甘军大部队是何时撤离，去往何方以后，留下几百人看守这些俘虏，又带兵向前继续追击。

以锐进之师追击疲病之军，曾佺便是一代名将也无法扭转兵败的颓势，在关茂杀过来之时他的军队溃败，曾佺仅带了三千士兵冲杀出一条活路。

此役阗军大捷，杀退曾佺，杀敌一万，俘虏甘军两万，其余的甘军则四散而逃。

县衙后堂内正进行着一场让人不太满意的对话。

“夫人，缘何要让军医诊治那些战俘？他们自密州入侵，这一路过来手中不知染了多少我们百姓的鲜血，不杀他们已是仁慈，怎还要救？”大捷归来的关茂听闻被俘的甘军士兵有谢瑶派来的军医救治，立即求见。

关茂无法理解谢瑶的想法，他的好兄弟从涛被甘军重伤，如今还躺在床上呢。对待敌人，就该严刑峻法残酷镇压。

“关将军说得有道理，夫人仁慈，不杀降俘，然费力诊治或有后患。”一旁正与谢瑶商议如何处理那些俘虏的毛鲛亦赞同关茂的话。

虽杀降不祥，然将其关在一处，任其自生自灭，能熬过去的便罚其苦役便罢，委实无需费力救治。且此次甘军俘虏众多，待他们痊愈了，岂不是还要另外花费人力看管，委实得不偿失。

“嘉实，你领兵追击甘军，锐思你亦随我一同去见过那些俘虏，你们可曾留意他们的特别之处？”没有解释为何如此，谢瑶突然提问。

关茂神色疑惑，毛鲛思考片刻后试探地道。“因水土不服，甘军俘虏军面色寡淡，身体消瘦颓败，难以行动。”

谢瑶点头，却又道。“锐思已见他们的面貌，亦应留意他们的精神。甘军士兵各个眼神灰败，皆露厌世绝望之色。我知你们一心为阗州，可你们也当明白，战争从来不是百姓期望的，亦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而这些甘军也曾是普通百姓，他们虽为敌，亦是被迫。”

“夫人同情他们？”关茂想到自己的出身，虽仍蹙着眉，情绪却缓和了些许。

“不，我希望他们能成为我们。无论是阗州、锦州、丰州，还是密州、忻州、连州，亦或是其他州府，我们都是大冀的子民。”目光柔和的看着关茂，谢瑶语气坚定。

哪怕这个大冀已将名存实亡，但京城的帝王还在，他们所有人名义上都是大冀的子民。既都是大冀子民，不过是被不同的州牧驱使，那么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毛鲛若有所思，与还有疑惑的关茂不同，他大概已猜到了谢瑶的用意。“夫人是打算招降？”

细细的纹理在眼角荡开，谢瑶点头。“若是他们愿意留下，便都是阗州的人。”

自被俘虏后王四便与兄弟们一同被带到遥城外的那片空地上看管起来，兵器及遗留在营地的那些未被他们将军带走的军需物资都被阗军运进了遥城。

与王四等人一起被看守的还有哪些因水土不服失去行动能力的士兵，过了两日，又有其他已随将军撤离的士兵被俘获由阗军带了回来。

士兵们也是有圈子的，与王四一起被断后的十几个兄弟挤挨着蹲在被俘甘军的外围，那些失去行动力被遗弃的士兵则在王四他们身后，而最后那些被阗军带回来的甘军俘虏则呆在距离遥城最远的地方，他们或坐或蹲双目无神地发着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已醒的王四目光便紧紧盯着遥城的城门口，大约两刻钟以后，有上面架着大木桶的数辆板车从城内被从城内推了出来。

那高大浑圆的木头将它身后的推车人遮挡的严严实实，被盖上的桶口缝隙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王四与他身侧的人脖子便随着那几两推车移动，直到来到他们面前，他们的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唤。

当喝到第一口没有麦麸的麦粥时，王四第一次觉得成为俘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当然，这仅限在阗州。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兄弟们还有那些因病无法随主帅撤退的士兵是幸运的，他们自己是如何对待俘虏的王四可是一清二楚。

而眼下成为战俘的他们不仅有食物填饱肚子，还是珍贵的麦粥，要知道便是在他们军中，除非马上要打仗了，普通士兵也是吃不上没有麦麸的麦饭麦粥的，更何况先前他们的粮草被阗军偷袭损失了大半。

而那些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只能等死的士兵也得到了救治，阗军居然还派了军医为他们看诊熬药，虽然被限制了自由，王四觉得便是无人看守他们也是不会离开的。

不用拿命来拼便能填饱肚子，谁又愿意提着脑袋过日子呢。王四和他的同伴当即决心哪怕等待他们的是苦役，只要能想如今这般日日吃上麦粥他们也愿意去的。

王四他们吸吸嗦嗦吃麦粥的动静让那些吃了两日药已有好转的伤兵也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木桶，中药刮油，原就少有吃饱的他们早以饿得前胸贴后背。待到木碗腾出来，轮到他们时麦粥温度正好。

耸了耸鼻子，耳边是囫囵的吞咽声，终于让那些昨夜方被驱赶而来的俘虏抽回了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的彷徨不安的揣测，纷纷接收到了肚腹发出的呻吟之语。

有那反应灵敏的已开始喉头滚动，仿若如此这般便已尝到那香甜可口的麦粥一般，心里揣着一股侥幸，都是俘虏，他们也应当会有的吧？

待到那还有余温的木桶被推到他们身前，那些萎靡的甘军骚动了起来，他们居然真的也有。

等到麦粥端到手里，送到嘴边，咽到胃里，昨夜刚被俘的甘军们眼睛都眯了起来。暖暖的胃被温温的麦粥充实，他们生出了和他们前辈，两天前就被俘虏的甘军同样的心思，被阗州俘虏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可以吃到一碗实诚的麦粥。

有那心思多的眼角泛泪，与身边你的同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是断头食呢。”

颇有些见识的同伴瞅瞅他被舔得锃亮的木碗，心中生出对这人的鄙夷来。“你当自己是贵族老爷吗？还断头食，他们定是不会杀我们，还会用我们，不然谁舍得将珍贵的粮食用在俘虏身上。”

这位颇有见识的甘军士兵心中很是感慨，阗州果真富庶，怪到他们州牧要出兵阗州，连俘虏都能吃上麦粥，阗州的百姓，阗州的官员吃的会是何种山珍海味啊。

只是阗州人也太不会当家了些，居然给俘虏麦粥吃。他又想。

那心思重的人这么一想，确实如此啊，谁有舍得给马上要被杀的俘虏吃饱喝足呢。他心中略安，眼巴巴地看着渐渐被推远的木桶，遗憾不能再食上一碗。

被俘的甘军士兵每人肚子里都盛着一碗麦粥后，遥城的大门口出现了一辆马车，这是前两日所未见的。

王四心想，终于来了。

毛鲛自马上下来，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他用帕子捂住口鼻方略有好转。

见遥城的官老爷前来，不止王四他们，被俘虏的甘军们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方向。

毛鲛恭敬地立在马车旁。“夫人，到了。”

王四见一华衣打扮的年轻女人自马车上下来，心中尚在想如此年轻的夫人来他们这些臭烘烘的俘虏面前作甚，那位官老爷可都受不住捂住了口鼻呢。

年轻女人并不是王四以为的那位官老爷口中所说的夫人，真正的夫人掀开车帘，由年轻女人扶下马车。

自马车而出，那股汗液混合了其他气味组合而成的浊气让谢瑶的动作有一丝的迟缓，她很快调整呼吸，面色比毛鲛要自然些，与自底层出身曾习惯这种异味的朝阳一般，至少并未如毛鲛那般反应大。

谢瑶赶路，至初临遥城时都是男装打扮，然后她发现没必要。她在重重护卫下，有坚固的城墙，有忠心的护卫，有良善的百姓，不会受到甘军的伤害。而若真有那么一刻，她亦愿意与她的城，她的护卫，她的百姓一同赴死。

看守的士兵让甘军起身，紧凑排列在一起。如王四这般虽心中已笃定阗州不会杀害他们这些俘虏，但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心中依旧怀着不安。

吕易在谢瑶的示意下冲着这些惴惴的甘州俘军朗声道。“连州州牧甘平不尊天子，贪婪成性，这些年以不义之名四处攻伐，忻州、密州皆不幸落于其手。他以戮得州，却不知爱惜百姓，一意向四周扩张，多次派兵入侵阗、锦二州，侵占二州地域，伤二州百姓，罪不容恕。然有罪的是他甘平，不义之战皆有其所发动，尔等皆是被迫为其效力，如今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在众位面前，单看你们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