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儿在管道上狂奔,马蹄踏过之处掀起一片尘土,直到马儿消失在官道尽头,尘土还在空中飞扬久久未曾落下。
马上的人俯低身子,手中紧握缰绳,充血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他只愿马儿再快些,更快些,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艳红的夕阳为城墙镀上一层金光,城卫眯眼看了看日晷投下的阴影,朝着城外连喊三声“城门将闭”,便与同伴一齐将城门缓缓合上。
还要进城出城的百姓匆匆跨过城门口,急赶着在天黑之前归家。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城卫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前方向城门猛冲而来的马以及马上摇摇欲坠的人,大声喊道。“城门将闭,速速离去,若要进城明日再来。”
城卫的喊话不能让马上的人减速,马儿狂奔不停,眼看就要冲撞城门。
城卫不明所以,但绝不能让这样的马进入城内,城卫与他的同伴对视一眼,加大了手中的力道,要在马儿冲到门前关上城门。
马上的人恍惚听到有人朝他喊叫,但他耳边除了风声其他声音都听不真切。他只知晓自己不能停,若是此刻停下来他恐怕再没机会完成交代的任务了。
掀开半眯的沉重眼皮,马上的人见城门正在关上,只留下一人宽的缝隙,而这道缝隙也在他眼前渐渐合拢。他大声喊出“且慢,别关门”,然而长久的奔波疲乏让他声音嘶哑,他以为自己很大声,却只如蚊吟。
啪嗒一声,城门合上了。看着面前坚固的城门将他与城内的人隔绝,支撑他的最后一口气似乎也要散尽。
马儿在没有主人的指引下险险在城门前停下,伏在它背上的人却被甩下来,撞在城门上又在地上滚了一圈便没了动静。
城门再次被缓缓打开,露出半张人脸,那人眼珠灵动,扫了一眼停在原地的马匹,发现马背上空空如也,又将门推开些才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城卫央同伴一起将城门推开,走近伏身查看,幸而那人只是昏迷却还留有一口气。招来同伴将人架起,又牵了马匹,城门才彻底关上。
或许是身体的移动让从马上摔下的人略微清醒,他不断地重复一句话,城卫几乎将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清他口中的话,心中警惕。
“人醒了没有?”谢瑶手指点了点书案上的绢帛看向徐任。
徐仁摇头,面色凝重。“与城卫低语几句便昏迷,医师说力尽心衰,已无法救治。”
“不行,仅靠绢帛上只言片语不知京城之危,必须让他开口。”这份密诏无论真假谢瑶都必须知晓京城的局势。
自从何沧入京以来,皇城里的消息几乎断绝,如今难得有这个口子,她不能放过。
半个时辰后,用烈药激醒的信使被领入书房,谢瑶让他叙说京城目前的形势。
信使字字血泪,请求阗州州牧务必尽快出兵救出陛下。“何沧谋反,数次欲害陛下。”
原来那日文涵等人筹谋救出皇帝,在城门关闭之时冲入一队军马,直接杀入皇城,直逼皇宫。
那时周齐与许桦已领两千六百人马围住西华门,正要冲入皇宫。刚踏入西华门周、许二人及所领人马便被阻劫,一颗人头甩到二人脚下。
周、许二人低头一开,心下悚然,那人头不是别人,正是该与他们接应的中书舍人符卿。
看着前方密集的人马及脚下的人头,周齐、许桦都知此次行动已走漏风声,他们已无胜算。两人相视一眼后,提起重手的剑戟大喊一声“诛贼殄奸”便朝前方冲了过去。
双方拼杀,周、许抱着必死决心一战,一时不分胜负,直到身后出现的军马,彻底斩断了两人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那份密诏是何沧伪造,就是用来赚骗还忠于怀宁王的臣子,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只是周齐、许桦两人虽被活捉,何沧以两人家族相威胁,又以酷刑逼迫,让他们说出同谋,二人誓死不肯开口。
何沧以谋反之罪怒斩两人及其家族数百口人,京城戒严,严入严出。且何沧杀帝之心日盛,若非谋臣相劝,他便欲提刀入宫将被囚于宫中的怀宁王砍了。
只是自此以后,送入夕云宫的膳食停了,怀宁王及太后只能以院中植草为生,俨然就要坚持不住。
这份密诏兼有数分,已由忠心之人带出,快马不停送至各州,调州牧派兵勤王。
信使将消息说完,当场吐血而亡。
人被带下去,留下的血迹还留在书房中。血腥气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书房中人人面色凝重,寂静无声。
“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阗州出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沧在京城一手遮天,要怀宁王的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徐任见无人出声,打破沉默第一个开口。
“且若是众州牧出兵勤王,就怕何沧铤而走险先一步谋害陛下,到时云中王继嗣名正言顺,而云中王又在何沧掌股之间。”白茗还有句话没说明,但众人都已听懂他言下之意。
只要云中王成为无可争议的继嗣承位之人,他们这些出兵救被囚前皇帝的州牧便会成为下一个“叛逆之臣”。
“不可,若是不出兵,岂不是为虎作伥,更涨何沧气焰。”蒯穆很不惯这些人每次遇事都是缩头缩脑,只想着自保。
经过当年之事,蒯穆见谢瑶对他果然没有嫌隙,蒯黎与蒯真两兄弟待他也如平常,遂安心留在长兴府,被谢瑶任命为都官从事。
“嘉和说的有道理,若是收到密诏的州牧都选择静观其变,何沧只会越发肆无忌惮,他此刻没有对陛下下手正是忌惮众州牧。”越才是赞同出兵勤王的。
这次还不同于平叛那次,而是臣逆君纲,何沧大逆不道,以二十万里州兵马胁迫陛下退位,操控云中王即位,妄图成为大冀无冕之王,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任由何沧做大,恐怕在迫害陛下之后下一步就是朝各州州牧下手了。
“但若我们大张旗鼓地出兵,军队还未出阗州何沧便知晓了。便是再如何隐秘,军队开拔总不会毫无动静。”卢冠隆眉低垂着头。
不救,不忠不义;救,阗州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得到的多得多。左右都是为难,卢冠抬首,看向书案后的人。
最终阗州如何行事,如何权衡利弊得失,还要看谢瑶如何抉择。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凝神细思的谢瑶身前。只见她食指微动,抬首看向一众属官。“桂一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派大军前去,否则何沧必会有所动作。”
抬手止住蒯穆要冲出口的话,谢瑶继续道。“但不派大军不表示我们对陛下和太后娘娘受难一事置之不理。现下当务之急的便是救出陛下和娘娘,我们该朝如何在不惊动何沧的前提下尽快救处陛下两人着手。”
不去硬碰,先将陛下和太后救出来再图以后。谢瑶的想法让在场的属官们都陷入了沉思。
白茗一拍手打破了沉寂。“夫人,若要派人前去营救陛下,下官荐扬威将军前往京城。他已去过一次,比他人更熟悉京城,且陛下和太后见过他,更容易取得两位的信任。”
“嘉兰所言甚合我心意。”谢瑶点头。
事贵疾不怡缓,谢瑶让吕易立即唤绍恩前来。让绍恩选十人潜去京城皇宫营救皇帝与太后,万不可泄露行踪,以免陛下和太后遭遇不测。
绍恩领命,亲复军营,选了十个士兵连夜向京城出发。此行之危险谢瑶已提前说与他听,让他千万小心。
血液在身体内急速流转,骑在马上的绍恩被含着冷意的强风冲击,只觉得热血沸腾。他不知晓此行能否救出陛下与太后娘娘,但所有可能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攥在手心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晓行夜宿,途中连番换马,满面风霜的十一人终于在半月后赶到的京郊。
现如今城门皆由何沧之人把守,何沧并不限普通百姓出入,只不过入城要收取高昂的城门税,许多京郊的百姓已极少入城。
“将军,已达京城脚下,为何不速速进城?”一位跟随绍恩前来的士兵见他们的长官迟迟停在郊外,忍不住开口问。
救人如救火,他不明白绍恩为何迟迟不入城。
“广永,”绍恩没有回头,锐利的双眸始终盯着城门的方向,抬手示意众人看。“你们看,我们与那些百姓有什么不同?”
被点名的广永,也是刚刚说话之人顺着绍恩手指的方向看三三两两向迈着沉重步子低垂着头向城门口走的百姓,他们达到城门口时停下来,在守卫走近时有的会瑟缩一下,便是胆子稍大些的,他们的神色也都是遭受苦难时所显现出的愁苦。这些气质在他们身上是没有的,或者说在整个阗州都极难看到这样神色的百姓。
无需绍恩继续多言,广永和其他士兵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们以现在的面貌靠近城门,立马会引起城卫的关注,而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