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换上毛茸茸的睡衣,坐在露台的蛋型秋千上,脸冻得通红。
他个子小,坐上去以后,整个人在夜色中几近隐形。
花园里的角落隐约站着两个修长的身影,随着他们越走越靠近,声音也逐渐清晰。
“真是抱歉,鸣先生。”管家的声音相比在客人面前疲惫许多。
“先生的个性一向刚强,清小姐去世后,他虽然嘴上不说,私底下却经常看着你们兄弟姐妹以前的合照发呆,人也一下苍老了,所以我才自作主张……”
“没关系,宽朝哥,”永见鸣说,“大姐她……有恢复过意识吗?”
“一直没有,医生说植物人的身体衰老,的确会导致死亡,清小姐今年六十岁了。”管家有些哽咽,“七年了,原先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只能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尊严尽失……”
“我和大姐大哥曾经也有些恩怨,恨他们为了讨好父亲对我刻薄,”永见鸣叹气,“但也没想到如今是这样。当初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清小姐与丈夫,鹤先生与妻子、儿女,回到庄园看望先生,晚餐后相继驱车离开,返回住所。”
管家回忆:“鹤先生乘坐的车辆翻出山路,跌落山脚,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人当场死亡。”
“清小姐乘坐的车辆在路上与其他车相撞,发生严重车祸,只有她生还,被送往医院,但长期在无意识的植物人状态,无法得知当日的详情。警方的调查结果是两位司机疲劳驾驶。”
永见鸣沉默。
“谁会相信,对吧?”管家说,“但查不到更多东西。自那以后,大学毕业不久的野先生就不被允许在外居住了。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一年后,莲少爷回到了庄园。”
“回来给永见野当靶子吗?”永见鸣的声音隐有怨气,“给由纪的律所施压,就为了逼她将儿子送到这个危险的地方。”
“先生绝没有这个意思。”管家连忙安抚他,“清小姐和鹤先生都是在外出事,庄园内有大量保镖,一直在改进安保,莲少爷的两位老师都是重金聘请、机敏又周全的高手。”
永见鸣冷冷说,“不回来的话,不会有任何危险。”
“先生曾经对我透露过,不准备让莲少爷继承有些产业,认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但依然有意将半数财产交给他,这一点森川律师也知晓。”
管家说,“虽然他对莲少爷生气时,总是赌气说要设置遗嘱,似乎有意将他踢出继承人行列,但您也清楚先生的个性,比起言语,他的行动更为果决,已经为莲少爷安排好了打理财产的帮手。”
“正因如此,先生希望修补与莲少爷的感情……”
“——然后两个人几句话就能吵起来?”永见鸣打断他。
“……您知道他的个性。对于孩子的教导缺乏耐心,要求严苛,用语也很恶劣,这是事实不假。但莲少爷也总是顶撞他。”
“是啊,指望这个人知道怎么爱人真是太难了。”永见鸣自嘲一笑,“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宽朝哥,从小时候开始,我在这个家就像是外人。”
他颓丧地说,“……无论做什么都不合他的心意,在他眼中,不能像大姐和大哥一样优秀,就等于什么都没做好,一定是我太笨,还不努力的原因。所以可以被当做家畜一样羞辱,应该被狠狠教训。”
“我的亲兄姐为了讨他欢心,竟然也对我冷嘲热讽,我被惩罚不准吃饭时,坐在花园外,看他们一家人的背影,简直一模一样……他不满意我,也不满意我的妻子,那我遂他的意,入赘到佐藤家,当一个‘外人’又有什么所谓呢?”
“我确实天性愚笨,这个人对我十年如一日,我竟然以为他到了老年,失去了两个孩子以后,就会为以前对待我的冷酷悔过……”
永见鸣深蓝的眼眸中隐见泪光,声线也微微发抖。
管家哑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晌才安慰他,“先生的个性的确太过酷烈。”即使年迈也不见温和,死也不肯收回年轻时的话,向思念的三子低头。
并且越发刚愎自用,觉得似乎稍微退让一点就代表他老了、他不再威严了,不足以震慑别人……这个曾经的武士痛恨无能,因此尤其恨自己的衰老。
永见鸣平缓了一下情绪,声音低哑,“谢谢你,宽朝哥,在遇见由纪以前,你是家里唯一会关心我的人……”
管家叹气,“今晚的事也怪我,不该揣摩先生的心思,擅自邀请您回来,也连累您被羞辱,明天早晨,如果路上的积雪化了,我送您下山吧。”
“积雪不化也能开车。”永见鸣准备一早离开。
“车辆会打滑。”管家皱眉,“鹤先生的车翻下山崖,您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不会允许庄园的车辆在这种时候下山的。”
他这样说,永见鸣勉强点头,“那我晚些时候再走。”
他们两又聊了一会永见莲的日常,越走越远。
“莲少爷和他高中时聘请的那位家庭教师关系很好,两个人一直睡在一间房内……”
“他和我说过,不过那位老师真的是杀手吗?”
“……您也相信这种话吗,只是从特种部队退役的士官而已……另一位是武士,因为莲少爷提前毕业回来的匆忙,他还没有返回庄园……”
声音逐渐飘散在风中,听不清内容。
窝在秋千上隐身了十分钟的工藤新一听了满耳朵家长里短,拍了拍快冻僵的脸。
两个房间的露台相连,工藤有希子喊着“新一”出来找他,捏了捏儿子的脸,“不要在外面待这么久,会感冒的。”
“知道啦。”工藤新一说,“明天早上你去看花吗?”
“唔,我可能起不来。”有希子学着永见鸣的语气叫他,“小工藤君,早睡早起,自己去看吧。”
次日一早,工藤新一很有毅力地在七点钟就爬了起来,穿上烘干加热的衣服,往花房跑。
正如管家所说,花房白天并不上锁,他开门时,暖洋洋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被落下的冰晶冻得冰冷的身体。
昨天夜里见过,闭合的睡莲已经半开。
外层的瓣片边缘泛紫,闭合时是蓝紫色,半开以后,从另一个视角看,又是不同颜色,非常华丽。
早就过季的花朵在温室中勉强开放,但瓣片不免发皱腐坏。
他用手指拨了拨花苞,想轻轻催开,想起昨天在永见信纲桌上看见,完全打开后欲落不落的花瓣,又收回了手。
万一不小心弄掉花瓣,让它看起来有瑕疵就不好了。
他在花房像小蜜蜂一样左转右转。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阵冷气飘入,一个胡须浓密的男人走入。
工藤新一良好的记性让他回忆起这是昨天遇见永见野时,正与他说话的男佣,他学着对方的称呼喊,“北条先生。”
“小朋友,你认识我?”
“昨天在永见野先生身边见过。”
北条昊利点头,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无视或者驱赶,反而很温和地带着他指认花房里各种花卉,边聊天边剪下花枝。
“这是送到永见信纲先生身边的吗?”
“嗯?”北条昊利有些惊讶,“为什么不会觉得是要送到野先生那呢?”
“因为时间。”工藤新一自信地说,“管家先生昨天说过,最漂亮的花是送到永见信纲先生那的,所以一定是负责他的卧房和书房的佣人先到花房挑选,现在睡莲还没有完全开放,不到剪的时候。但北条先生已经来了,你是最先挑选的人。”
北条昊利夸奖他,“基本都说对了,真是厉害。”
“诶?”工藤新一一怔,“还有哪里不对吗?”
“我确实是最先挑选的人。”北条昊利向他解释,“不过睡莲半开时就会剪下了,先生喜欢含苞欲放的花朵,会自己动手催开的。”
“这样啊。”工藤新一松了口气,“还好刚刚只是碰了一下。”
差点就顺手拨开一些了,但担心弄坏主人家的花,反应过来立刻收手。
“那样的话要洗手了,鲜花上喷了杀菌剂的。”北条昊利将他带到洗手台边,拿着肥皂亲自帮他清洗。
工藤新一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我自己来就可以啦。”
北条昊利看着他,语气有些复杂,“你是个聪明又独立的孩子。”
工藤新一礼貌性地回夸,“北条先生的孩子应该很懂事吧。”
“是的。”北条昊利喃喃自语,“要是能看见他长到你的年纪,应该也是这样的好孩子……”
他很快回神,帮工藤新一洗完手,提起旁边的花篮,“走吧,小朋友,我先带你去餐厅,别迷路了,现在外面天气很冷。”
因为工藤新一身上的西装显得有些单薄,他把自己的羽织解下来,披到这个孩子身上,将人带到餐厅才离开。
与昨晚不同,这次永见信纲总算没有中途离开。
工藤优作坐在他左手边,旁边是工藤有希子和工藤新一,而他右手边是永见野和永见莲。
永见信纲的目光在餐桌上巡视一周,发现三子竟然没有来拜见自己,脸色微沉。
只是客人在侧,昨夜已经丢脸丢到外人面前,今早他只得收敛怒气。
早餐过后,工藤优作到庄园外看了看路,积雪没有要化的痕迹,一名佣人驾驶着铲雪车在清理路面,看样子早上是走不了了。
妻子有希子倒是很喜欢这个庄园,女佣给她编了花环戴在头上,正笑着要签名。
一眼望去,新一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找了半天,才发现他站在一棵树下,摸着上面的痕迹。
“箭孔。”工藤优作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工藤新一抬头,一本正经地询问,“你觉得是练习的痕迹的吗?”
“能在庄园内练习射箭的,应该只有几个主人。”工藤优作说,“箭孔在一米六的高度,平直射入,弓弩应该在同高度,从风化程度看是几年的旧痕,结合他们的年纪,只能是年少时的永见莲。”
他回头看向后方的树,“在那个位置。这样说得通。但树叶之间也很适合隐藏机关。只是这些信息,不能下定论。”
“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其实有更多线索吗?”工藤优作把问题抛回给儿子。
工藤新一把昨天听到的信息告诉父亲,总结,“这一家人的矛盾真是多。”
“别人的家事而已,我们只是客人,不宜过多探究,”工藤优作唔了一声,“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在思考。”
他们两闲聊时,发现远处的管家似乎接到了什么电话,脸色大变,几乎是跑着往别墅赶,甚至慌张地差点摔跤,被有希子扶起。
工藤有希子脸上没了笑意,对走到身边,投来问询目光的丈夫轻声说,“永见信纲先生去世了。”
“什么?”
工藤优作一怔。
他身侧的工藤新一眼睛睁大,片刻,转身飞快地朝着管家离去的房间跑去。
有希子伸手,没能拦住他,只能在后面喊,“新一!”
关于永见清和永见鹤的信息,见第一卷卷末,不过下章会有介绍的。
永见庄园全篇新一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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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永见庄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