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对满堂红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真要说起来,恐怕怎么着也得追溯到十多年以前了,阆知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自己这个亲爹曾经也算是满堂红的老人,就算退团了,于情于理没得这么说以前老东家的,更何况他话里话外贬低,就怕没把“满堂红是垃圾”这几个大字刻脑门儿上了。
阆知穆哪能让他这么诋毁满堂红啊,气的咬牙切齿,眼神凶的能把张扬撕了:“不许你这么说沈叔!”
自己的亲闺女不和自己亲就算了,还在这里帮着别人说话,张扬就算心再大,也难免不是滋味:“我说错了吗?我辛辛苦苦想培养你,往高处走,你呢,赖在山沟沟里不出来,我看你就是被他们一群人给洗脑了!”
“你闭嘴!”阆知穆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张扬吼了一句,沈砚朝惊的下巴都快掉了,认识阆知穆这么久,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失控的阆知穆。
“素素…”沈砚朝声音颤颤地叫了阆知穆一声,阆知穆压根没听着,还和张扬僵持着。
她眼眶红红,只有两秒,豆大的泪珠从粉嫩的小脸蛋儿上滑落,她盯着张扬,说了句:“你压根就不配做我爸。”
和所有狗血剧情一样,话音一落,张扬的巴掌也甩了过来,沈砚朝早就预料到这个环节,阆知穆没想躲,沈砚朝没想让她挨巴掌,所以她自己挨了,清脆悦耳的一声“啪”。
沈砚朝被打的恍惚了一下,心里暗骂张扬还真能下死手,阆知穆见沈砚朝挨打,倒是比她自己挨打还紧张。
张扬更是吓得手哆嗦了起来。
“阿朝,你…”阆知穆看着沈砚朝被打红肿的半张脸,一时间竟不知能说什么,只有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沈砚朝哪里见得她哭,不就是一巴掌么,自己皮糙肉厚,倒也不在乎。
“没事,我早就被我爸打习惯了。”沈砚朝说。
张扬跑过来,吓得惊慌失措,“你没事儿吧,朝朝,是叔叔下手重了。”
沈砚朝哼哼,将阆知穆护在身后,“你何止是下手重,你是想要人命啊,好歹是你闺女,你当她是孙悟空呐,不听话就用五指山压!”她掏出手在张扬面前晃了两下,“你觉得她接得了你这一巴掌吗?”
张扬此时也无话,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依旧认为肯定是满堂红那边的人在阆知穆耳边吹风说了什么话才让阆知穆从一个乖乖女变得这么叛逆。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狼狈,阆知穆回房收拾东西,张扬估计是待着太过压抑,叼着烟就出门了。
沈砚朝坐在阆知穆的床上,慢悠悠的晃脚:“你真要回淮口吗?”
“嗯。”
“你决定好了吗素素?”沈砚朝不想她冲动之下做决定,但是也不想她不听从自己的内心,左右都万分纠结。
阆知穆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这里的所有都不是我想要的。”
“好。”沈砚朝一拍大腿,“我支持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话说的属实有点深情了,以至于沈国华站在房门口连连咂嘴,现在她俩一条心,那就更难管了。
“华哥,怎么办?”张扬知道今儿事儿做了鲁莽,不应该和阆知穆吵。
沈国华安抚他:“你先别急,孩子还在气头上,你不能激她。”
二人站在门口想对策,沈砚朝一打开门就发现了偷听的两个人,阆知穆头也不抬,将行李箱推至客厅,转头对着张扬说道:“明天我跟阿朝一起回淮口。”
沈国华立马替张扬道起了歉:“穆穆,你爸今天情绪是激动了点,但是他也是心里有你才这样,你千万别乱来啊。”
“我没有乱来。”阆知穆依旧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听到阆知穆说这话,张扬坐不住了,“什么叫你自己的生活?难不成我为你着想还做错了吗?我想弥补你也做错了吗?”
阆知穆根本不屑他说的这些自我感动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弥补。”
“那戏呢?”张扬咬牙,“那戏你还唱不唱学不学?”
阆知穆别过头去:“我在满堂红照样可以学照样可以唱。”
“穆穆!”沈国华也急了,“跟你爸道歉。”
沈砚朝白了沈国华一眼,跑到阆知穆身边,叉腰哼哼:“凭什么道歉?她又没说错。”
张扬捂着胸口,愣是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这么去了,沈国华扶着他,也是吓了个半死,沈砚朝面无表情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幕,总结:“真能给自己找事儿。”随后又对阆知穆说:“你放心,明天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回家。”
阆知穆听到沈砚朝这么说,心情才略微好点。
“滚…滚出去!”张扬捂着胸口,颤颤巍巍指门,沈砚朝眉头一皱:“你叫谁滚出去呢?这是我的房子,要滚也是你们滚。”
“沈砚朝!你也想气我是不是?”
沈国华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每次沈砚朝想起来都觉得过于滑稽。
语气有些冲,但是沈砚朝说的不假,这房子的确是她妈出国之前留给她的,房子上有她的名字,让谁滚还真不是沈国华能说了算的。
“我气你什么了?不是他先说让素素滚的吗?”沈砚朝眉毛挑的高高的,看着沈国华那张透红尴尬的脸,心里极为得意,让沈国华吃瘪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在乎这一回。
“别吵了。”阆知穆拉起箱子,“我走。”
“素素!”沈砚朝立马跳起来追了上去,张扬捂着胸口,失望道:“让她走。”
阆知穆拉门的手微微怔了一下,最后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开,沈砚朝哎呀了一声,来不及骂那俩中年男人,火急火燎的追了出去。
早春凉意料峭,特别是刚入夜,霜寒露重,阆知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拖着行李箱冷静下来才发现,晚风拂面,冻得她止不住的打哆嗦。
她站在桥边,看向平静的湖面,月光倾泻,照的湖水如银波一般荡漾,她又想起了淮口,想起了阆艳红,想起她满堂红那一群伙伴。
——满堂红不是垃圾。她的戏她的本事都是在满堂红学的,不比任何人差,哪怕是阆艳红也只是阻止她唱戏,却从未阻止过她和满堂红的人相处交朋友。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张扬要在她面前这样诋毁满堂红。
暖意袭上肩头,阆知穆惊了一下,沈砚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阆知穆吸了吸鼻子,虽然是明知故问,但是沈砚朝还是乖乖回答她:“怕你跑没了,担心你。”
阆知穆不说话了,只深深吸上一口气,沈砚朝搓了搓手,拉过她的行李箱:“你好点了吗?”她问,“其实张叔他…”
“你不会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吧?”阆知穆头一次打断沈砚朝的话。
沈砚朝一个劲儿摇头:“当然不是,我想说,他真的挺过分的,我爸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我滚。”
阆知穆自打记事起到高中这么几年,张扬从未参与过她的生活,出于本能的父爱感情也不过就像吃了一半的蜂蜜,早就过期了,再从角落里翻出来,那味道是又齁又恶心。
“我从来没把他当过我爸。”阆知穆将脖子缩进衣服里,零散的碎发被吹的贴的脸上,低丸子头松松散散的绑在脑后,借着路灯,沈砚朝觉得她格外的脆弱…不对,是破碎又倔强。
沈砚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附和着点头,自顾自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一些小事:“以前我爸妈没离婚的时候,我爸也常年不着家,不过我妈从来不管我爸,无论他多晚回来或者根本都不回来,我妈带着我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们的离婚证,那时候我妈已经收拾好行李要走了你知道吗?我跟着她长大的呀,你说我能离开她吗?”沈砚朝想来已经快要忘记她妈的脸了,连有时候做梦梦里的背影都是模糊不清的,“我离不开她,她要走的那几天我就抱着她哭,也不肯上学,要她带走我,她不肯,最后在一天夜里,她走了。”
阆知穆听她慢慢讲述着,“后来呢?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沈砚朝故作轻松的捋了把头发:“打过,刚开始那一年打过两三次吧,我和她有时差,后来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了,我就一直跟着我爸,其实我早知道他喜欢男人。”
阆知穆低下头抠着栏杆上没刷平的小疙瘩:“我也知道,我妈跟我说过。”
“所以呀。”沈砚朝突然伸手将阆知穆搂住,“我们都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贴着,阆知穆甚至能感受到沈砚朝的心跳,她比沈砚朝矮了大半个头,正好下巴抵着她的胸口,阆知穆闻到一股味道,那是独属于沈砚朝的,充满希望美好和活力的阳光的味道。
阆知穆抬头看她正巧沈砚朝低头,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颇为尴尬,沈砚朝松了松手里的力道,但是没打算放开。
“你怪沈叔和阿姨吗?”阆知穆又问。
“其实没什么怪不怪的,先说我妈吧,她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再是我妈,本来被我爸骗就已经够惨了,我想她不想带走我也是正常的。再说我爸,”提起沈国华,沈砚朝语塞,“他吧…他做菜挺好吃的,还有就是,好歹没骗我妈一辈子,也算是良心发现了。”
阆知穆抬头看着她把话说完,最后将手从怀里抽出摸了摸沈砚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