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夏日又青时 第5章 旧时

“梧桐巷，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按铃。”

随着机械女生的声音落下，3路车裹着粗重的开门声稳稳停在车站边。

直到真正站在老街梧桐巷7号的时候，宋凡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今天平江一中放学早，下午领了期末成绩单就让学生们回去了。宋凡星便顺着记忆，坐着公交车回到了老街。

她怀着些许忐忑的心，跟着记忆里的路，从临街的一排商品房往里走去，下一个宽敞的、平缓的坡土，再穿过一道狭窄的回廊，直到看见那棵被土黄色瓷砖围起来的泡桐树，她终于感到安心。

还好，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抬起头，看着那棵高大的、磅礴又显几分孤寂的泡桐树，内心深处忽然升出一阵近似归乡的眷恋。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地怀念从前。

宋凡星还记得，以前住在院子里的时候，她最小，想和隔壁大她几岁的姐姐一起玩过家家，却被人家以不要和小孩玩的理由拒绝了。那之后，她总是一个人在泡桐树下。自己和自己玩也能很有意思。

“凡星？”

耳边传来一声试探性的问句。宋凡星应声去看，那人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真是你啊凡星！”张美兰眼睛笑眯眯的，眼角处的皱纹显得更深，眉尾处的一颗痣随着她的表情动作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她比划着高度，感慨道：“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宋凡星也认出了张美兰，抿唇笑道，“美兰阿姨！”

张美兰笑呵呵的，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宋凡星嘴角的梨涡，“还是跟以前一样讨人喜欢。”

宋凡星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半天嘴里嘟囔了一句“您也还是一样好看”，惹得张美兰笑意更盛。

张美兰牵着宋凡星的手，将她往院子里面带，“来来来，去阿姨那坐坐，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张美兰的两个女儿早早嫁了人，一个儿子也多年在外工作不常来她这里。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一个人住着，院子里以前的老邻居，也一个接着一个搬走了。现在看到宋凡星，心里挂念着紧，于是说什么都要留下她，还要给她做点好吃的。

不一会儿，宋凡星面前就堆了许多吃的。她有些局促地坐在二十几公分高的小板凳上，手指在温热的茶杯上摩挲着。看着来回忙碌的张美兰又跑到了厨房，宋凡星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跟在张美兰后头。

“美兰阿姨，您快歇会儿吧，要做什么我帮您。”

“你这孩子，哪还用你动手的。”张美兰眼角含笑，弯着胳膊将宋凡星推了出去。

“哦对了，凡星啊！”张美兰又叫住宋凡星，“阿姨还真要拜托你帮个忙哦。”

“什么事，您说。”

张美兰手里还举着锅铲，冲宋凡星笑笑，“帮我把你刘阿姨叫过来，她最爱吃我摊的这个饼了。”

宋凡星点头应下，笑着出了门。

刘琴和张美兰家隔得近，她老早便闻出来张美兰在家摊肉饼了，于是直接守在家门口，一边勾着毛衣，一边时不时看着张美兰的屋子。再一抬头，她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朝她走过来，心里还想着是哪家的姑娘，没怎么见过。

“刘阿姨！”

小姑娘声音甜得很，笑起来嘴角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刘琴一下就想起来了，两手一拍站起身，“哎呀，这不是凡星嘛！”她两手捏了捏宋凡星的胳膊，眉眼尽是慈爱，“长这么高啦。”

“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哦，怎么这么瘦，女孩子家不要减肥，对身体不好！”

宋凡星听着刘琴的絮语，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不是窝在美兰阿姨家看电视，就是霸着刘阿姨的围裙边任谁喊也喊不走。

记忆里，每次任素梅女士来逮她回去的时候，美兰阿姨和刘阿姨就是这样温柔地笑笑，然后说“走啥哦，留下来一起吃嘛，多双筷子的事儿。”

刘琴问：“你美兰阿姨是不是摊肉饼呢？”

宋凡星笑着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您怎么知道的？”

刘琴颇为得意地自夸道：“我鼻子灵得很。”她将勾到一半的毛衣放到一边，看着宋凡星笑笑，想到了什么，说：“以前晨晨找我学做菜，说是要做给你吃。结果他那么聪明一小伙子，做菜倒把他难倒了。我就离开一会，再回来站院子门口都能闻见锅底的糊味儿。”

刘琴拍拍手，挽着宋凡星的胳膊，往张美兰的屋子走去，一边嘴里还说着往事。

宋凡星却听愣了。

又是晨晨。

她问刘琴：“阿姨，晨晨是…”

“哎哟，晨晨回来啦！”刘琴朝院子门口笑着挥了挥手。

看到院门口长身而立的人，宋凡星的心似乎一滞。她忽而觉得，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原来晨晨就是徐清忱。

她没由来地有些慌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磨着她的心脏，令她意乱如麻。

她丢失的记忆，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

宋凡星看着徐清忱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朝刘琴点点头示意。

刘琴的视线在宋凡星和徐清忱之间快速走了个来回，而后会心笑笑，拍拍宋凡星的手背，道：“阿姨去看看你美兰阿姨肉饼摊的怎么样了，给她打个下手。你俩先聊啊。”

刘琴走后，宋凡星抢在徐清忱前先开了口。

“好巧啊。”

徐清忱一错不错地看着宋凡星，徐徐问道：“巧？”

哦，是了。自那次短暂的交流后，她又被银牌传送了。她现下，不应该认识徐清忱才对。

宋凡星顿了一下，指着彼此一样的校服，硬着头皮尴尬道：“我是说，咱们一个学校的，好巧啊。”

徐清忱闻言面无表情，轻声“嗯”了一句，而后错开视线，越过宋凡星离开。

宋凡星见他要走，动作比脑子反应地更快，一把抓住徐清忱的衣袖，“等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后，便见到徐清忱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牵起的衣袖。

宋凡星长睫微颤，心下生出一个念头，一不做二不休，反手牵住了徐清忱的手。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和徐清忱以前一定是认识的。既然她想弄清楚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忘记那些，那就先从徐清忱这个关键人物开始找线索吧。

“...做什么？”

宋凡星紧张得很，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甚至感到手心开始微微冒汗。

她不自觉地手下使力。

忽而一只手覆了上来，带有些安抚意味地在她的指节处摩挲了下。

宋凡星眨眨眼。徐清忱动作突然，但好像真的有用，她紧张的情绪竟然就被这样一点一点压了下来。

“你是在顺毛么？”

“嗯？”徐清忱闻言抬眸，眼里还带着点儿没反应过来的天然。待他意识到宋凡星所说的“顺毛”是什么后，眼瞳闪烁，嘴唇微张，继而又抿直了唇线。

宋凡星第一次见到徐清忱这样的表情，平日里那副冷情此时全数卸下，倒像是一只瞪圆了眼睛闹委屈的小猫。

宋凡星憋着笑抽回了手，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两手一起背在身后。

“你看，咱们这么有缘分…”

徐清忱轻挑眉梢看着她。

宋凡星摆出一个标准微笑，“我以前也住在这里。”她的视线从徐清忱的眉眼处掠过，最后定在他身后的一簇酢浆草上，鼓起勇气，开口道：“所以，我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既然徐清忱一直假装不认识自己，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好了。

徐清忱将手插进校服外套的兜里，看着宋凡星的侧脸，片刻后，他说：“不要。”

宋凡星被徐清忱的直接拒绝噎了一下，她问：“为什么？”

徐清忱撂下一句，“高三要好好学习。”

宋凡星点点头，这点她同意。

“所以不要想有的没的。”徐清忱不轻不重地提醒。他的声音像是浮在空气中的尘埃，蒙了一层雾气。轻轻的、隐隐的。

宋凡星没明白，“什么意思？”

高三生连交新朋友都不可以的？宋凡星狐疑地看着徐清忱，结合了一下他说的话。末了，她缓缓开口，“你不会是担心我带坏你学习吧。”

徐清忱没说话。

宋凡星见状撇撇嘴，不太乐意，“你放心，我成绩很好的。”她从书包里翻出成绩单，朝徐清忱抖了抖，指着最后一列的年级排名道：“看，第17名！”

“嗯，很厉害。”徐清忱点点头，唇角挽了个稍瞬即逝的微笑

宋凡星颇有些得意地看着徐清忱，像是在说那还不赶紧从了我，咱们赶紧认识一下。

然而徐清忱只是淡淡道，“那更要好好学习，继续加油。”他的视线划过宋凡星的眉眼，语气认真。

“和我交朋友，不会让你成绩变差的。”宋凡星有些紧张，“所以你的答案呢？”

徐清忱却错开了视线，略略垂眸，眼里一丝落寞的情绪一闪而过。

“是我会带坏你的学习。”

徐清忱唇角微微扬起，却看不出一点笑意。他看着宋凡星愕然的神情，轻讽道：“所以，不要。”

他的话说的没头没尾，宋凡星却听出来了。

这是他的答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