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那草原,真的是一眼望不尽的辽阔,像极了无边无际的绿色汪洋。
汪洋面儿上的幽幽波光,被初春的嫩绿幼草代替,在快要没下去的金色暖阳里,粼粼闪耀。
他们找到一家地势好的住宿,搁下行李后就去草原撒欢儿。
跑到最高点,去看那落日最后的一点余晖照向对面蜿蜒穿过草原的河流。
弯弯绕绕地像极了一长蛇,皮还泛着金黄的光泽,一路绵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骑马去那边奔驰会不会很带劲啊。”
仲季常早就想这么做了,跟他一起,就像他想象的那个梦。
“我不会骑马。”
闫小山遗憾。
“我也不会。”
周成川揽他肩膀,表示同一种期待,同一种无奈。
江夏望向远处,依旧思考他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向往里有他。
仲季常见他不说话,猜测他可能不太高兴,原因兴许就是自己没把事情跟他说,让他从周成川嘴里听到,应该是觉得跟他见外了之类的。
他拿眼瞅了瞅周成川,也知道他为了自己好,没理由责怪,现在该轮到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低头稍显内疚,没跟他说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不坦诚的后果就是,他现在的任何想法也闷着不跟他说。
晚饭烤全羊上桌,仲季常问了老板:“马明天一早能骑吗?”
“可以。”
“那能自己骑着跑很远吗?”他切了块羊腿上的肉搁江夏盘子里,注意他吃的表情,接着问,“我看这边儿都是你们牵着走一走。”
“你要是会骑也可以,按小时计费,”老板给他们上酒,顺便自己喝了几杯,“不过要是出什么问题,我们没有责任。”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
老板去招呼其它客人,剩他们四个自己吃喝。
江夏一直不说话,闷着头吃,让仲季常心里越发膈应得慌,所以递给周成川的眼神多了些责怪,像是在说:你看看,多嘴,他都生气了,他可从来不生气的。
周成川接收到他的眼神,去瞄他缠着创可贴的大指头:你那指头快烂了吧,你当他眼睛是瞎的吗?
仲季常继续瞪他:那也不要全都说了啊,说得越多,他肯定越觉得我不拿他最亲近的人。
周成川继续拿眼珠子回他:你本来就是,不然就应该说出来一起面对。
仲季常:你跟小山当时怎么不说?
周成川:那不一样,现在他可是每天睡你枕头边儿上。
仲季常眼珠子不动了,盯着一旁喝酒的江夏,心想:要不晚上道个歉?
“江夏,”闫小山望着他桌前的空酒瓶,“你喝太多酒了吧?”
“是吗?”江夏反应过来,瞧自己眼前的酒,抹了把脸,“没注意到。”
“你有心事?”
仲季常一听,紧张等他发言,直视他的双眼。
他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说话也没有起伏:“没有,可能累了,你们吃,我去吹吹风。”
说完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江夏找老板要了支烟,点燃后往坡上走,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开始抽烟。
抽一口眉头皱一皱,真的太难抽了,先前为了跟裴晨混,抽烟假装自己变了,假装自己打算跟他们成一伙儿的了。
现在想来,都挺没有意义的。
他不也常常抽烟吗?光烟头自己都收集不知道有多少,照这样说,抽烟不也就跟他成一伙儿的了?
可惜啊,不管是不是跟他一起抽烟,还是每天守着他,他还是有些东西不愿意说给自己听。
烦闷了那么会儿,将烟按灭在自己手掌心他曾经按过的那个位置上。
他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是心底里隐隐觉得不舒服,不自在。
是有什么没有解决吧,他想。
起身慢慢走到自己住的蒙古包里,拿了口琴,往更高的地方走,边走边吹起了音符。
他会的就那么几首,在音符里想起曹琴霜跟他说的一个问题。
“你不能让人随意在你脑子里种植一种思想。”
可是从出生到现在,人人都试图往他脑子里塞着各种思想,对不对的,谁也不知道。
他本能想,对自己好的,就是对的,对自己不好的,就是错的。
比如说:他爸爸告知他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如果一旦自己觉得那是真的,那他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自如的生活下去。
会有什么结果呢,可能是自己找一处地方单独活着,或者直接放弃这条生命。
但是他一直不认可,他觉得这很荒唐,所以与这种思想对抗,过程很幸苦,还好有好的结局,让这种思想没能在自己脑子里生根发芽。
又有许多人告诉过他,没有他爸爸,就没有他,所以他爸爸的话,是要听的。
这是一种规矩,一种必须的情感。
可他长大的时光里,那些摔打辱骂,让他觉得那种规矩和必须的情感存在的前提是不是故意没讲?
那前提不应该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的吗?如果这种必须的情感不是相互的,那便是错的了。
口琴声声响,音符从嘴里发出,悠悠扬扬地往后飘。
他站立在一处高坡,停止了吹奏,去看灰下去渐渐变暗的天边,于那草原连接的地方,越来越没有界限。
回想起来,好像很多人给他塞的思想他都没有直接种在脑子里,让它成为无法撼动的大树,所以很少于人争吵。
比如似陈婶儿这种典型要给你塞想法的街坊,说你生来有罪,要洗清罪孽,该如何如何去做。
他又觉得,既然生来都有罪,那为什么需要去洗?既然都是一样,为什么还要分善恶?
再有像裴晨这种,告知你这个社会大鱼吃小鱼的唯一的真理。你不过是只虾米,还拉着你骗你说变成小鱼的方式。
虽然他见过,也经历过,但总归不能让他成为那其中的一员。
因为他觉得那只是他们那一群人的游戏,自己独身站在外面,好像也能活得自如自在。
那自己现在脑子里的思想,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都没有?还是说早就已经有了一些无意间住进来的许许多多?
可现在,他清楚的知道…
他有了一份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东西,那东西不知不觉就种在了脑子里,更严重的,是种在了心里。
血液每天给它供给养分,让它茁壮成长,可能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眉眼有了笑,他问自己:那东西是什么?
他自己又回答:是…爱吧…他往自己心里种植了爱,所以才能为他奋不顾身,才能因为一些些风吹草动,心神不宁。
解决不了,会无助,会难过。
那么,到底是给人种植一种思想比较容易,还是种植一颗爱的种子比较容易呢?
他坐了下来,手里把玩着口琴,觉得人世间挺奇妙的,爱恨情仇不断,却也重复,说是每个人经历不同,大体却也还是那么几种。
欢乐相似,悲伤也相似。
可难过的时候,怎么就找不到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
真的是不知道了。
风吹过来,把他思绪吹得乱七八糟。
他闭了闭眼,把右腿伸直,左腿弯曲,一只手肘靠在膝盖上,握着口琴继续吹,还是那首《张三的歌》。
已经练得很熟悉了,不似以前那么断断续续,甚至吹出的音符,绕在空气里,都能从中感受到他此时心境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