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上,仲季常再没能去闭眼睡觉。
江夏呢,也陪着他,将他拥在怀里,感受他在自己怀里的不安。
他在想:是不是仲振全仲广霖说了什么话,让他又在那些让人痛苦的梦里增加了好些可怕的内容。
也在懊恼,自己这么守着他,也不能让他心境得以开阔。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从此把这些都忘却,再也不要去想,梦里,也只留下美好呢?
他们收拾好东西,和周成川他们碰面,路线已经计划好,从这里一直往南,会经过大小城市20几个。
为什么选择往南,因为那里的大多城市,阳光多、蓝天多、风多,绿山环绕,花香遍野。
这都是他们几个喜爱向往的因素。
时间也选得好,初春,万物苏醒,花开始依次绽放,阳光也不毒不辣,空气里除了弥漫开来的花香,还有合适的湿度和温度。
一切都刚刚好。
收拾的行李放好,两辆车,载着相同的愿望,就那么一前一后,出发了。
出发前,仲季常让周成川陪自己去了趟精神科,找着那位一直照看他的医生。
“没好吗?”周成川在路上问他。
“不知道,可最近莫名有些怕。”
“怎么了?”
“那声音,不见了。”
“不见了不是好事吗?”
“可它老在梦里出现,变本加厉地让我去杀了自己…甚至…杀了他…”
周成川心惊,但是那只是梦,梦里再怎么样,只要不影响生活就好。
可他也深知梦是怎么去影响一个人的生活,它让你害怕去睡觉,随后精神萎靡,意志力薄弱,再后来会恍恍惚惚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常常在现实里做起了梦里做的事,时而会被自己的行为惊吓到,恐惧之余,又察觉那只是个梦。
他现在已经不常做那些梦了,只是偶尔还会有声音出来问他话。
他尽力调整好心态,去跟它们对话,讲自己心中所想,劝它们离开自己。
有时候开着玩笑说:实在不行,我尽量缩短点我的生命,只需要能没有束缚,自由自在的和他一起活够那么十几年。
到医生办公室,仲季常坐在椅子上和那医生对望,双手握紧,不知道如何开口,周成川站在一旁忧心忡忡。
“又咬手指了?”
那医生认识他俩,像个朋友那般去问他。
“嗯…”仲季常本能把自己的大拇指掩盖,担忧说,“这是小事。”
开始说他这半个月梦里那声音老是侵扰他,一刻不能安宁。
医生听他说,在本子记了记,问他:“现实呢,还能听见那声音吗?”
“没有。”仲季常想了想,“是不是醒着的时候,有人一直陪着,那声音没来打扰,可一睡着,是自己一个人,就变本加厉了?”
“那…幻觉呢?”
“没有。”
“做事有影响,或者跟人说话觉得很困难?”
“没有…”
“你这属于心理范畴。”医生给他建议,“现实里你思维逻辑正常,记忆、情感正常,说话也正常,伤害他人或者被迫害妄想都在梦里。”
他望了眼他咬破的手指问他:“你梦里是不是在挣扎,会意识到自己不该那么做,所以咬的手指?”
“嗯…”
“说明在梦里,你思维清晰的地方也会出来对抗,我不是心理医生,但你的思觉失调跟你以前的病况这么看来,已经好了不少。”
“所以吃药改变不了我现在的状况是吗?”
“对,而且…你的梦,明显是你自己在挣扎,挣扎的还都是同一个问题,你可以咨询一下心理医师。”
仲季常一走,周成川被那医生留下来:“你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是。”
“你朋友,需要多陪伴,多相信他,他好像在否定自己。人一旦否定自己,就会出现自残自戕现象,还好他看起来不严重,因为他在否定的下一秒,又在努力去肯定自己,不过还是得多加注意一些。”
“知道了,谢谢医生。”
车里,仲季常坐副驾驶思量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可他觉得心理医生根本不能解决任何事情,说来说去,都是得靠自己走出来。
而且那些事,怎么可能一五一十去说清楚。
算了,不管了吧。
反正是梦,以前也不是没被梦侵扰过,虽然他莫名害怕那梦哪一天做多了,分不清现实,伤害了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那样子,命都愿意给我,伤害了他他也不会怎么样的。
想到这里他对着开车的周成川:“不准把这些跟江夏说啊。”
“哦…”
周成川目视前方,嘴角却不经意扯了扯。
“你什么表情!我可是把你当好朋友的才让你陪着来的啊,你要是敢说…”
“你想干嘛?”
“绝交!”
“嚯嚯…我好害怕啊…”
“我说真的!”
“知道了。”
周成川其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一个人在乎一个人,坏的那一面,自己害怕的那一面是不希望对方知道的,尤其连自己都面对不了的那一面。
但是呢,你要想走出来或者好起来,非得是你身边的人陪着你帮着你才能做到。
自己作为朋友,能帮上的,实在有限。
他没那么大的报复心,也有足够的理智让他不去说,但还是将这件事情原封不动、真真切切、一丝不苟地告知了江夏。
就在他们开车一路往南走,在休息站会面吃午饭的时候,悄悄在厕所外面,说了个完完全全。
“以你的看法,他觉得他做的那些事,是不对的,所以否定自己?”
江夏听完他的诉说,冷静分析。
“我是那么猜的,不过什么原因他没说。”
“为什么会那么想?”
他开始困惑,想起仲广霖最后说的那句话。
心想,难不成觉得他们是错的,那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就是错的。
抬头追问:“他在梦里,割了自己的手?”
“还割了你的,说要把你的血换给他。”
“!”江夏愣了愣,望着从店买了零食出来的俩人,“可我…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啊,照他那么想,我不是脏多了。”
“什么意思?”周成川吃惊问他。
“没什么…不知道怎么讲。错与对,总觉得都在变,在一个环境里这么做是对的,在另一个环境里,又是错的。”
他目前不想去想这些所谓的世俗界定,只是想要怎么让他走出困境,想了想问:“你说,他们家的人对他做的那些事,是错是对?”
“当然是错的。”
“按照现在的普遍认知,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是吗?”
“是。”
“那么,他们受到惩罚应该是对的,为什么季常觉得是他的错?”
“可能还有个规则问题。”
“什么?”
“给出惩罚的,不应该是他自己。”
“那应该是谁?”
“执法者。”
“那他们会给吗?”
“要看对象是谁了,他们…难吧…”
周成川想起他经历那些事情的种种,忽觉得好笑,又愁了眼。
感叹有的人拥有的力量,渺小得如一只蚂蚁,有的人拥有的,又能随意捏死它。
“这不太合理…”江夏眼眸一动,似乎找到出口,“他是觉得自己做事情的方式跟他们一样,而他对此感到反感。”
“我觉得不是。”
“什么意思?”
“他可能是怕,做了那些事会有代价,而那些代价,会伤到你。”
“伤到我…”
闫小山和仲季常在车边跟他们招手,他们停止了谈话,走了过去。
“本来计划直接开到罔城,可我看那城市比较小,风景也不好,只能过渡,不过往西开8个小时,可以到一片大草原,你们想不想顺便去玩儿?”
仲季常拿着自己做的规划笔记,站车前跟他们商量。
“我想去。”闫小山兴趣很大。
仲季常见他俩没意见,高兴把本子一合:“到那边还能骑马,还能吃烤全羊,我们住一天蒙古包体验体验怎么样?”
“好。”
“那出发吧!”仲季常拿手机定了个位置给周成川看,“到这里汇合。”
沿路都是高速,除了听歌,没有风景可看。
仲季常坐副驾驶,看上去很高兴,但是容颜没有精神,尤其是眼睛,像是好些日子没睡过好觉。
江夏知道他做噩梦的事,问他的时候被他打马虎眼打了过去。
听周成川那么说,除了心里不舒服,不舒服他为什么跟他说都不跟自己说以外,最重要的是,在想有什么办法去排解。
仲季常呢,也想让自己从那种挣扎里出来,但没有任何方法,也是一筹莫展。
他偶尔侧头望窗外飞掠过去的山或者坡,偶尔又转过头去看开车的人,见他眉眼也没有舒展。
试探问他:“周成川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
“是吗…”
车内随即陷入一种沉默。
………
“季常最近又不好了?”
闫小山问开车的周成川。
“有点儿吧,你看出来了?”
“一个人有没有精神还看不出来吗?他手指头都咬烂了,刚刚在休息站买了好些创可贴。”
“他的事,除了他自己,可能只有江夏能帮他了吧。”
“你呢,”闫小山轻声问他,“那声音还在吗?”
“用不着担心我,”周成川展颜,“我现在很好,”将右手伸过去握他的手,“未来会更好,等找着新的城市,我们就真的重新开始。”
“好…”闫小山拿另一只手放他手上,“你希望那个城市有什么?”
“嗯…我其实挺希望有个湖。”
“啊…那有的,沿途有两个城市都有湖,而且其中一个城市那个湖很大,看不到边,一旁还有个巨大的湿地公园,栖息的鸟儿也多。据说本来是个村子,地震沉下去的。那里好吃的也多,温度适宜,按计划去到那里,会看见樱花遍地,花朵一谢啊…嘿嘿,就能吃上多汁又便宜的樱桃了…”
“呵,听起来你像是已经选好了啊。”
“看介绍的话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也要一起去看看,感受感受再说。”
“那湖叫什么?”
“泉海。”
“湖叫海?”
“因为大嘛。”
“那城市呢?叫什么?”
“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