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俗名痒痒树。
轻挠一下光滑红润的树皮,枝杈上嵌着的叶子会紧随着摇曳一阵。
偶有一天,凝悱站在道边踮起脚尖轻挠了一颗紫薇。
簇簇小叶如被柔风穿过。倏尔,她的手也似乎得以触动。
含笑离去。紫薇也能以某种微弱但可知的力量回应人们机缘巧合下投之的关注。
似乎,它们需要的,只是等到那么一个人去感受……
——
江潋景态度的改变缘于一次机缘巧合。
东隅之时。
江潋景自环岛干线跑步归来,清举爽朗。正要进门,身后傲慢的人声传过来。
微胖的小男孩手中旋着把给人冷意的银白色小刀,大张旗鼓地瞪着江潋景说:“江潋景,你见过你爸的‘新妈妈’没?”
说完,向他的伙伴大笑起来。
“对啊,到时候是你爸要你,还是你妈要你啊”,另一个瘦黄的矮个子讥笑出声。他拍着掌,似乎以此为乐。
江潋景难见喜愠之色,未予多余的注意,只置一棱眼,抬起步子向段滑门走去。
然而,胖子似乎不乐意被人忽视,粗暴地上前推搡江潋景。他未得手,江潋景巧妙地轻微侧身,他差点就摔个四脚朝天。
待他稳稳了身子后,身后的一伙人都向前近了一步。
两方逼仄起来,气压也低下去。
凝悱来时,看到“蒹葭倚玉树”,一个领头的痞气十足地手持一把亮着森冷白光的刀拍打江潋景的右脸颊,还张扬地说:“江潋景,你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哈哈......”
未等他笑完,小小的身影介身于他和江潋景之间,生生将两人给隔开了一道稍显安全的距离。
“邢维扬,你别欺负人”,凝悱知道这是别墅区内有名的呆愣刺头。
天依旧蒙蒙,好像罩上了一层水蒸汽。女孩一副保护的姿态,张着手站在江潋景身前,表情坚毅。
江潋景有片刻的分神,记忆中,江宅花园的草坪上温婉的女子也这样站在他的身前,回眸笑盈盈地对他说:“若昉,你站在妈妈身后,妈妈保证爸爸一定抓不到你”。
如今,往昔温存不复。
就是这疏忽,胖子邢维扬一手将瘦小的凝悱推到了一边,嘴里说着,“你多管闲事,颜凝悱”。
没成想,凝悱正好被推到了红砖石墙粗糙的犄角上。手重重地刮了一下,左臂内侧渗出一道鲜血来。
江潋景忙上前,将凝悱拦腰抱起,进了段滑门。
那伙人见事不妙,顺势灰灰地逃走了。
尽管江潋景每天都按时给凝悱擦拭最好的淡疤痕药膏,小姑娘的胳膊处还是留下了一个水滴形状的白褐色浅淡疤痕。
为此,江潋景在察看她手臂疤痕的恢复情况时,总不免皱起眉心,眼神也随之沉下去。
小姑娘却恬然地伸出小手将他的眉给舒展开。
之后,又抬起自己的左手对江潋景摆了摆,粲然一笑:“水滴形的印章,只是我有。”
她看起来极度洒脱。可江潋景知道,她是爱美的。
如果,问后来的凝悱,在得知邢维扬手中仅是一把仿真刀后,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冲在江潋景的身前去。
不管这个问题会被问起多少次,她依然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因为,在她看来,江潋景的身前太空旷了,而他是值得有人置身其前的。
邢维扬算是恶人有恶报。某日,因被不知名小狗追赶而摔掉了半截门牙。
凝悱受伤的小半个月,每天都由江潋景送着去上课。他总在将书包给她放在课桌上后才走出教室。下午放学他是早早就等在教室外面,而凝悱则是一会儿认真看壁挂钟,一会儿偷摸回头看后窗内的他。
她上课的时候,他在离禾玙不远的市图书馆看书。
早饭通常是在这边吃。江潋景总是陪着凝悱。
“尝一尝嘛,这个拌粉我最喜欢,很好吃”,凝悱眨着水莹莹的大眼睛说。
少年心咯噔一顿。
握住她乱动的手,温和细心地说:“小心”。
自此,凝悱十分满足拥有一个每日“食伴”。
总之,江潋景陪着她吃了很多吃的。沙县、拌粉、车轮饼等都榜上有名。
这期间,她还黏着江潋景去了一次龙岩市。
气佳景清,飞鸟相和。
徐宅,一座古色生香的高宅大院,坐落于半山腰。
徐语枝苍白纤弱却妍丽非凡,负手立在岔路边,不觉染上了周遭的凉气。
她在此等待多时。
徐宅内,天井别具一格,中留一条通路,两旁是淙淙流水。碧湛湛的莲叶和一些水草衬托着绿波间绽开的皎洁莲花。花气香冽,浮动在晴和阳光下。
语枝姨举止言谈优美雅致,隐隐还散发着幽兰的清香。她亲善爱笑,凝悱与她十分合得来。
乌鸦先生慢慢地长大了。
日既西倾,不免分别。
别时,尽管凝绯再三推脱,语枝姨还是亲手将一串莲花型银饰吊坠给她戴上。
吊坠在玉身,语枝姨对此很高兴。
记得,她还对江潋景细声嘱咐:“若昉,你可不能欺负你凝悱妹妹”。
这时,凝悱才知道江潋景是有字的,字“若昉”。只不过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它具体对应着新华字典上哪两个字。
透过车窗,身穿水绿色旗袍的女子,体态轻盈美好,伫立在大门口,正目视他们的车子离去。
仅数小时,她已不舍得与语枝姨分别。总难忘,一处幽深大宅里内,东方式的温婉的女子。
半个月后,江潋景返回龙岩市上学。他信守离别的承诺,每星期寄来一封信,信里叙说一周内发生在他身上的大小事情。
他没让凝悱回过信。小姑娘比他小两岁,很多事情他并不放心她去做。
翘首以盼下一个假期的凝悱,没想到在风恬日暖荡春光的二月,见到江潋景。
只不过,这一次,连空气中都氤氲了难以消散的沉闷气氛。
语枝姨极其意外地死在了复苏的春天。
江潋景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妈妈。凝悱觉得,她胸口的莲花吊坠也有些空荡荡的。
夜,轻寒,水月交融。庭院内百叶水仙怒放,含香体素欲倾城,风味不浅。
少年却颓然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穹中的星星。
凝悱趁颜其睡觉的功夫,偷摸着出来。她知道,几日来江潋景一直在这里。
媞媞姑娘逆着冷寂白光,立于台阶下。
“潋景哥哥,这是我妈妈走的时候留给我的二十块钱”,凝悱婉曲而诚挚地说。
江潋景看到她小手心里的钱皱巴巴的,失去了生命力。
“其实还有一串号码的,但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很难过,担心没有号码会再也见不到妈妈。但后来,我想着只要有这二十块钱在,我总会找到妈妈的”
“因为……”
“因为它有妈妈的痕迹。”
“潋景哥哥,万物有痕。雨天公交车车窗上的雨滴,虽然会在天亮前干掉。但阳光照耀下,还是可以透过车窗看到每一滴雨游丝般的痕迹。”
“语枝姨很爱你。”
“你能沿着痕迹找到她。”
女孩条分缕析,小嘴巴一直没停下来。
江潋景屏息听着,静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女孩眼里的波光流动,轻易地,使人心旌摇曳。
他向凝悱伸出手。
凝悱迟疑片刻,将红润酥腻的手放置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忽而收手,将她拉到了怀里。
姑娘不自觉地赧颜。
潋景哥哥的怀里很暖,这样的距离使凝悱清楚地听见无数个一分钟内他规律的心跳声。
几滴温热却灼人的液体落在她肩侧的衣服上。
地是干的,天空也未应时地飘下雨来。
潋景哥哥哭了。小凝悱学着大人的模样,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
“在想什么?”
凝悱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拉回来。
日月如征。像针尖上的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日子也滴在了时间的流里。
入眼是二十四岁的江潋景。他深神情散朗,欠着身子,视线与她齐平,靠的很近,能看见他清照的瞳孔。
“没什么,就想起了一些事情”,凝悱不自然地稍微往后倾了倾。
江潋景却伸出手,帮她将一缕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他修长的指节触碰到了凝悱的耳廓,凝悱有了些许难耐的痒意。
密云般乌黑的秀发被他轻揉了揉。只听,他柔声说,“早饭过后,陪我去一趟鼓浪屿?有些事情要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