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独自一人生活,很少会特意好好的去做一顿晚饭,今天一反往常,买了不少食材回来。
晚饭做好后,原本拿着两副碗筷的徐暮,发现空荡的客厅里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后,失落地将碗筷放了回去,他想,本就该是这样的。
冷清的屋子久违地迎来了烟火气,但餐桌上依旧还是只有一个人。
给喵子洗完澡吹干后,徐暮抱着猫进了卧室。
徐前消失得毫无痕迹,也没有和徐暮打招呼,整个屋子又空荡下来,徐前像是从未出现过,徐暮甚至感觉这或许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可是一天下来又那么真实。
午间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洒在地上,徐暮推着轮椅低垂着头发呆。
医院的花园里,嘈杂的人声在周围反反复复地响起,往徐暮耳朵钻,他脑子被过量的杂音炸得嗡嗡疼。
轮椅里的人开口:“小暮,你还怪我吗?”
周围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徐暮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风吹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他回神过来,看到了地上晃动的碎光。
他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站在轮椅旁一动不动,盯着地上晃动的光点,眼睛酸疼,脑袋发晕。
徐暮再次听见轮椅上的人问:“小暮,你还怪我吗?”
询问的男声带着一股失真,却又像是咒语,对他步步紧逼。
徐暮动了动嘴角,他听见自己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小暮……”
轮椅里的声音忽地转变为女声,声音虚弱暗哑,像是垂死挣扎间的呢喃。
听到这个声音,徐暮的瞳孔狠狠一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轮椅上的女人。
徐暮对着轮椅上的人喊道:“妈……”
轮椅上的人面目狰狞,痛苦地发着抖,伸手拉住徐暮的衣角,扯着嘶哑嗓音乞求道:“不要怪他,他是为了你好。”
徐暮无法做出回应,他呆滞地看着轮椅上垂死挣扎的人,整个人被定住般无法动弹。
“不要怪他。”
“不要怪你爸。”
“他是为了你好……”
徐暮耳边重复地响起这几句呢喃,诅咒一般的让他无法前进,无法思考。
回神清醒时,手上的轮椅消失了,徐暮空着手愣住,他小小地迈了一步,身体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
徐暮神色有些无措地抬头,破碎的光点映在他脸上,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没有感受到温暖。
他有些愣愣地开口喊道:“妈……”
空间骤然缩小,徐暮喊出口时,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回音。
“妈,你去哪了?”
徐暮当即焦急起来,可双手空空,轮椅早已消失不见,无从依靠的空虚感在他心里蔓延,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坠落深渊,身体却依旧平稳地站在被风吹得微晃动的树下。
面前的景色已然变换,除了身边的树,周围只剩下空白。
徐暮焦急地往前跑去,喊道:“妈,你还在吗……”
倏地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快速下落而去,心里顿时被失重的恐惧所覆盖。
徐暮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心中被慌张占满,一双眼没反应过来般地失神。
他动了动手指,手心里和梦里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他呆滞地想,我把妈妈弄丢了。
“做梦了吗?”
身边传来低沉平静的声音,像是一针镇定剂,温柔地安抚着他,当即将徐暮从无措的悲伤中拉了出来。
他缓慢回过神来,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窗户开了一条缝,窗帘被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推动,月光顺着吹开的缝隙洒进了屋里。
“吓到你了吗?”
见徐暮不回应,徐前再次低声向他问道,声音很小,似乎是唯恐徐暮被惊吓到。
夜间并不完全黑暗,徐暮借着洒进来的月光,看向坐在他床尾的人,整理好情绪回应道:“没吓到。”
床尾的人应了一声“嗯”,两个人就都没再主动开口。
徐暮在被子里转了个身,侧躺着看被风吹起的窗帘,微微出神。
徐前看了他一眼,也转头看着窗帘不动。
他们静默了大概半小时,徐暮终于主动开口道:“你会做梦吗?”
徐前道:“不会。”
徐暮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黑夜依旧,但身边却与以往不同,多了个人。
徐暮的母亲叫李树玲,在一年前的秋天里因肺癌去世,离开时,徐暮没有在她身旁。
他很少能梦到李树玲,她像生前时对徐暮说的那样,“死人来到梦里都是不吉利的,在梦里不要和死去的人说话。”几乎很少出现在徐暮的梦里,偶尔光临,也只自言自语地在徐暮的梦里痛苦地呢喃,从不理会他。
今天的梦里,她离世之后的第一次,与他产生了交流,母亲垂死挣扎间还在拉着他的衣角,对着他说,不要怪他。
徐暮不免想起李树玲去世的那个秋天,他因为白天晚上都要上班,所以常常只有在母亲的病床旁才能好好的休息一下。
李树玲去世的前一天,她精神有些开始好起来的趋势,身体疼痛也有所好转。
那天徐暮午饭间去照顾母亲时,看到李树玲对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得知她身体好了很多,徐暮开心了很久。
自从徐斌平失踪后,李树玲带给徐暮的情绪总是痛苦、自责和无奈。那天徐暮觉得,这是母亲自父亲失踪以后第一次那么轻松的面对他。
也是那天,徐暮带着身体看似大好的母亲出门晒太阳,李树玲在秋日里温暖的阳光下对徐暮说了一句话,“如果他哪天回来了,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了你好。”
徐暮只记得那天自己很开心,即使中午他即将离开医院去上班时,母亲对他说了这句话,可是李树玲身体大好的征兆远比这句话更让他在意。
往常晚上按时下班不加班时,徐暮会跑到医院陪母亲吃晚饭,晚上直到她休息后,他才会离开。
那天却临时被领班加了工作,傍晚没有去陪李树玲。
上了一个晚上的夜班,第二天早上下班时,整个人已经累到眼皮打架,他一回到工地的宿舍里,倒头撑不住的就躺在床上睡去,休息好睡醒时,已经过了中午。
晚上上了夜班,第二天可以休息一天,徐暮第二天醒了后,决定收拾好后就去医院陪着李树玲。
打电话给护工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好些,对方的手机却处于关机的状态。
徐暮没想太多,他觉得可能对方的手机正好没电了,于是简单解决了一下午饭后,出门直奔医院而去。
工地离医院隔着半个市区,打车过去大概需要十多分钟,为了省钱,徐暮还是选择了公交。
公交站的人不多,徐暮站在站点等车时,思考着想这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下来,心里盘算着去掉医院的费用还会剩下多少钱。
想到母亲昨天有些大好的身体,他不禁露出放松一笑,看着人来人往的车流祈求般想:“神明啊,假如你真的存在,可以施舍一个小小的奇迹给我吗?”
可是奇迹没有到来,老天首先送给他的是一通简短的电话。
公交从远处的路口拐来,徐暮手机里打来了一通护工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和徐暮认识却并不相熟,对方也只是简短几句交代了李树玲去世时的始末,最后对徐暮说了一句“节哀”。
那时的天气和昨天徐暮带着母亲出去散步时一样好,阳光很温暖,在秋日里并不刺人,晒在身上时,像是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
徐暮记得自己当时冷静地和护工说了后续费用结清的问题,然后这通简短的电话被他主动挂断。
公交已经拉上了周围等车的人离开,公交站里,只剩下因为电话而错过上车的徐暮。
所有人都被带着前往目的地,唯余他还留在原地迷茫。
仿佛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目的地了。
阳光温暖依旧,徐暮抬头看向太阳,眼睛被光线刺得泪流满面,可那再也不属于他。
夜里惊醒后,徐暮过了很久才睡着,早上起来时,脑袋还是有些发晕。
床尾没有坐着人,卧室空荡,猫也没有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上渐渐清醒。
卧室的门半掩着,客厅喵子的“喵喵”的声音传进卧室,徐暮从床上走了下来。
时间还早,他换了一身衣服,套了一件薄外套出去客厅里给猫喂猫粮。
客厅里坐着人,对从卧室里出来的徐暮道:“早上好。”
徐暮“嗯”了一声,走向猫盆边。
出门的时间有些早,整栋居民楼也开始苏醒起来,徐暮下楼时,还碰到了那个住在四楼的小女孩父母。
两个人似乎又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女人下楼时生气地走在了前面,气冲冲地对身后男人道:“有本事,以后你就别再来店里,反正你也不支持我,省得来了碍我的眼。”
徐暮快速下楼,将争吵声隔绝在了后面。
早点摊上,徐暮扫完码付钱,手里带着买的一个热馒头往最近的公交站去,生活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日子。
他之前一直在外地打工,徐斌平的再次出现,才让他回到了老家的小市区。
回来到市里的时间不久,徐暮没有找到一份轻松赚钱的工作,可又是紧需要钱的当口,经过介绍他进了一家洗车店,作为临时的赚钱途经。
刚回到市里时,因徐斌平急需要钱和还债,所以他花光了过去一年自己本就不太富裕的积蓄,账户里再次空空如也,白天在洗车店里打工,晚上就去找一些挣钱的兼职,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这段时间,随着徐斌平伤势的恢复,医疗费用也开始减少了下来,徐暮才开始陆续辞弃了晚上的兼职,只上白天里洗车的工作。
徐暮明白自己并非超人,也需要休息,所以在可以喘息的时间里,他也尽量让自己去休息。
晚上下班时,徐暮和老板说了一件事,请假。他请了后天的假,说是回老家有点事。
后天是李树玲的祭日,墓在老家,他需要回家看一眼。
晚上下班时,回去的路上,徐暮对着身后一直跟着的人道:“后天,一起回去吧。”
徐前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