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突然下起雨来,细碎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困在梦中的徐暮被外面的声音惊醒。
手臂没有盖上被子,时间久了变得有些冰凉,徐暮将手放回被窝里,他在黑暗中不确定地开口道:“徐前?”
“我在。”
徐前轻声应道。
徐暮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另一只冰凉的手臂,黑暗里,他有些不太自然的问道:“你冷吗?”
问完后,他又有些后悔,尴尬地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徐前:“我不冷,别担心。”
徐暮嘴巴动了动,他想说自己没有担心对方,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自己下半张脸,“哦”了一声。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徐暮听着雨声,脑子清醒得无法入睡。
黑暗中,借着窗外的微光,徐暮视线往床尾扫去,却没有看到徐前的身影。
可刚刚声音确实是从那里传来的。
徐暮犹豫了一下,对着空气开口问:“你在哪?”
“就在屋子里。”
声音依旧从床尾的位置传来,仿佛那里坐着一个人。
徐暮想问他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和昨天一样出现了,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听着外面的雨声,知道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后,心里的不安消退了很多。
半晌后,他听到黑暗中的人忽地朝他道:“会吓到你。”
徐暮没反应过来地下意识道:“嗯?”
徐前解释道:“昨晚是例外,但是以后也不会那样了,大半夜现出身形会吓到你的。”
半夜醒来看见个人坐在床尾确实容易被吓到,昨晚徐暮梦醒时脑子不太清楚,没反应过来,后来被对方低声安抚,所以才没有被吓到。
徐暮忍不住问:“那你不睡吗?”
“会睡的,”徐前回道,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平静地转移了话题道:“离天亮还有很久,快睡吧。”
心里虽然好奇,但是徐暮也没再继续询问相关,他小声地应:“好。”
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点声,入睡有些艰难,良久过后,雨声慢慢地小了起来,徐暮的意识也随之迷糊直到沉睡。
睡得并不舒服,他整个人被被子盖住沉睡后,热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睡着时脸上也皱着眉头。
黑暗中,床尾渐渐现出一个黑色身影,感觉到徐暮的呼吸有些乱,徐前身形微动,想伸手帮徐暮拉开盖住他下半张脸的被子。
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外面的雨已经停下,风顺着窗口吹入掀起了窗帘,月光洒进来,洒落到空无一人的床尾。
第二天晚上,徐暮正在卧室里收拾要带回老家的一些东西,拿了几件衣物后,拿出了柜子里的黑色钱包。
徐暮打开了钱包里的钱看了一眼,还是那八十六块钱,没变过。
他想到徐前和自己说他是钱化身来的,那里面的钱原本应该是比这个多的?
之前想着问一问徐斌平里面原来有多少,自己把少了的给它补上,后来徐前的出现倒是让他忘记了这事。
徐暮将钱包收好放进了背包中,决定还是在徐斌平出院后,再还给他。
窗外继前一天晚上后,又在今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屋子没有空调,空气阴冷又潮湿,屋子里的猫在床上找了个地方蜷缩着看徐暮穿得一身单薄在那收拾东西。
徐暮收好东西后呆坐在床上,时间还早,他现在也睡不着,于是安静地透过窗看着外面的雨幕。
雨明早上会停吗,他思维发散着想。
从徐暮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那个地方好像变成了他再也难以回去的禁地,过往种种成为了他归家的枷锁,让他不愿意再回首。
如今再次回去,他情绪不免忐忑不安。
雨好像总也下不完,徐暮感觉自己坐了很久,外面的雨势依旧不减,直到身边感受到有人靠近。
“穿这么少不会感冒吗?”
徐前走到他身边坐下,扭头向他平静问道。
徐暮盯着外面的雨道:“不会。”
他想感受这种让人清醒的冷。
徐前:“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
徐暮淡淡地嗯了一下,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变,望着窗户发呆。
良久过后,徐暮感受到脚边一片柔软,喵子蹭着他轻轻叫出声,似乎在抗议他为什么还不陪它睡觉。
徐暮回神时,徐前早已消失,屋里只有一人一猫。
徐暮这才动了动,弯下身将猫抱在腿上,他伸手抚着猫毛,环视卧室一圈后,低落地垂眸看着怀里哼哼求摸的猫。
离家打工后的第一次回去是在徐暮十七岁时,那段时间也是他快满十八的时候。
他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只觉活得又苦又累。
那段的日子每天都在工地里工作,对于他一个刚辍学的少年来说,相比起学校的生活,那里像是炼狱,可他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少年的徐暮既不能跟家里依旧还在担惊受怕的母亲说,也不愿意找从前那些在学校时的朋友诉苦。
他明白从他辍学离家打工的那时候起,他和从前的朋友就不再是一个世界了。
徐暮还在高中就读时,天真地和朋友谈起未来,总觉得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在毕业后和朋友变成变成陌生人。
自以为成熟的高中生徐暮对着朋友道:“以后分开了别觉得和兄弟陌生了就不联系,我们关系这么铁,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别觉得不好意思。”
那时徐暮觉得关系转为陌生是因为,双方一旦不再同路后,害怕给朋友传达的都是对方不能理解的处境和无法共情的心情,从而减少交流直至疏离。
他很清楚这一点,可他天真地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因为这样的想法而与曾经的朋友疏离,甚至他转告他们,以后分开了之后不要害怕分享,因为他也会给对方分享自己的。
可是工地里那些顶着太阳汗流浃背的劳累,被领导组长嘲讽和辱骂的话语,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并不体面的工作,他都无法做出与任何人分享,那只会让他觉得在自揭伤疤。
于是他背叛了曾经天真的自己,然后成为了大人。
在工地干了大约三个月后,徐暮被李树玲叫回了家。孩子心态尚未完全消的他,原本以为面对的会是母亲对自己的心疼,没曾想得到的却是母亲那还是没有悔改的执着。
那时李树玲在被骗了一万五后,还是没有死心,她依旧坚持不停地寻找着徐斌平的下落。
起初徐暮回家时并不清楚母亲的意图,第一天母亲看起来很高兴,他想可能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回家。
第二天一起吃午饭时,在饭桌上的徐暮甚至在隐隐期待母亲对他能有更多的关心,关心他即将成年的十八岁。
他最后等来的是母亲告知他徐斌平有下落的消息。
离家第一次回家不欢而散,往后也像魔咒一样,之后每一次回家都没什么好事情发生。
早晨,外面的雨已经停下,徐暮揉了揉还有些困意的眼睛,透过窗看见外面的朝阳,没睡好导致的头疼也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舒服了几分。
徐暮出门后带着猫敲响了隔壁的门,昨晚他将猫托付给了隔壁的老夫妻,今早给他们送来。
他按计划去一天,在老家住一晚上后,第二天再赶回市里上班,所以要得把猫安顿好。
将猫粮拿给了杨大爷,把猫安顿好后,徐暮踏上了久违的再次回去的路程。
和徐暮年少时读书放周末一样,回老家依旧还是要坐那一趟客车。
客车已经老旧,开车的司机看起来很眼熟,和徐暮去年回来时开车的似乎是同一人,开车的时候喜欢和车里的乘客搭腔。
车上有几个大爷在抽着烟,车内混着烟和机油的味道,时不时还能从坐在前面的大爷身上闻见鱼腥味。
徐暮皱着眉打开了自己位置边的窗,外面的冷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
徐前站在他身旁,问了一句:“难受吗?”
徐暮上车时,车上还没有多少人,他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徐前能方便站在他旁边。
徐暮摇头表示没事,然后闭眼靠着窗休息,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头疼。
本来就不是很舒服,一上车闻见车里的味道,他越发难受了。
徐暮以前因为极少坐车,只有在去市里上高中的时候才坐得到车,所以很是坐不惯,总会因为车里的各种味道而头疼晕车,然后会一整天都不太舒服。
他去了工地工作后,有时候有些工地离住的宿舍太远,那段时间一上班就需要跟着坐车去,一开始因为怕晕车而影响工作,所以他每天坐车前都会特意吃晕车药。
药连续吃了几天后,身体突然被吃出了问题,开始出现浑身无力的迹象,某天快晕在工地里头后他去了趟医院后才停了药,被医生告知需要他停药来进行自我代谢掉药物残留,休息两天后他才又才继续工作。
从那以后无论多么难受,他再也没吃过晕车药来缓解,时间久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习惯下,终于不再那么晕车了。
待车上的人坐满,里头渐渐热闹起来,徐暮靠着窗缓缓睁开眼扫了一圈车里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转头看向了窗外熟悉却又带着点差异的景色。
徐前看着他的侧脸,回头看了一眼车内热闹的人群。
徐暮的安静在车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像是自动给自己上了隔音,在喧闹的环境里把自己与外界隔绝,沉浸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思绪飘远。
客车缓缓启程,徐暮将自己面向窗外的脸转过来,似乎想和徐前说什么,猝不及防对上了他专注的视线。
徐暮有些窘迫地低头,尽量用座位前后的人听不见的声音问:“你站着真的不累吗?”
徐前看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头发,手指蜷缩了一下道:“不累。”
徐暮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的脸被外面还在带着冷气的风吹得发凉,他伸手揉了揉自己那半边脸,含糊道:“平时我坐公交,你都会直接到终点站,要不你别站着了,还是直接去终点站吧,这客车开得快,站着摇晃容易摔。”
徐前固执说:“不用,我想站着。”
徐暮:“……”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