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前看着身前痛苦挣扎的人,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徐暮的肩背,没有出口安慰,静静地等待他的发泄。
徐暮感受到背上拍打的力度,他嘶哑着声音道:“我……”
他想开口和对方说自己没什么事,但是一开口却只说出了个字,剩下的都被呜咽淹没,他只好掩饰地闭上了嘴。
脆弱永远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他想忍住,可是眼眶发热,眼泪顺着往下掉,落在了他大腿位置的裤子上,几滴下落后,沾湿晕染成了一片。
眼泪似乎是因为疼痛,却不知是因为身体疼还是心疼。
黑暗中,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后来,徐暮渐渐没了声响,徐前才开始开口说话。
“胃还疼吗?”
徐前问他。
徐暮沙哑着声音出口:“嗯,好一些了,帮我拿一下药吧。”
徐前答道:“好。”
说完他转身往放药的柜子方向去,同时去开了灯。
黑暗的环境倏然被灯光填满,徐暮看清了脚下的地板,他缓缓抬起身体,下半身几乎都有些发麻。
哭过的眼睛发红,脸色因为多日的疲惫而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头发因为许久没有修剪而遮住了眼睛,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徐暮自己起身去接了杯水,在徐前递药过来后,他仰头把药吃了下去。
身体里的疼痛还未消尽,徐暮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去处理买回来的食材,准备晚饭。
饭桌上,两人都默默地吃着,没有说话。
徐暮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勉强饱腹后,他看向自己对面吃得慢条斯理的徐前。
“为什么?”徐暮问。
为什么会做陪他吃饭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呢?
徐前停下动作,看着他,没有回答。
“谢谢你。”徐暮又道。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
徐前像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一般,顺应着对方没有回答,他明白,此刻的徐暮并不需要答案。
直到两人结束晚饭,徐前帮忙将碗筷收好,他才问徐暮:“还疼不疼?”
徐暮摇头,徐前了然点点头道:“那就好。”
睡前,徐暮躺在床上,明明很疲惫,但是还是没有多少困意,徐前靠在窗边,侧头透过窗帘留下的缝隙看向窗外。
徐暮喊他:“徐前……”
徐前转头过来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徐暮却看着天花板问。
徐前平静道:“我知道,往前不回头的意思。”
他明白,取这个名字的本意最大的因素并不是因为他的原身。
徐暮侧身过来看他,他无奈又歉疚地道:“原来你知道啊,抱歉。”
“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啊,不管是在家庭上,还是对你……”
徐暮喃喃道。
徐前看着他的眼睛,对方却没有勇气和他对视,视线往别的地方看去。
“或许……假如我稍微宽容一点,不那么自私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徐暮目光黯淡,自问道。
徐前明白他在说徐斌平。
这大约是徐暮第一次在徐前面前明确的表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却依旧如自言自语,并不征求徐前的回答。
“姑姑她说的对,如果我再稍微忍耐那么一下,那么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啊,分户只是我对自己的一个心里安慰,我依旧要照顾他,那我分不分又有什么区别……”说着徐暮痛苦的闭上眼睛,继续道:“最后逼得他……去自杀。”
“是,那明明没有区别,他为什么还要自杀?”
徐前反问他。
徐暮睁开眼看他,徐前继续道:“人类的情感大多时候都是复杂的,你怎么就能判定他就是因你而死。”
徐前的眼神平静而坦然,他总用陈述的语调说话,以至于此刻徐前的话说出口,仿佛是在说着事实。
徐暮淡淡一笑道:“谢谢你。”
他又道谢,笑容中带着苦涩。
他总是在道谢和道歉。
人类复杂的情绪总是无解,就算知道真相也许并非如自己所想,但是内心还是忍不住产生负面或是正面的想法,既无法缓解,也难以根除。
“原来我渴望的,却是致死他的利器吗?”
徐暮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缓缓道:“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却似乎还算是一个负责人的父亲。”
人大约总是喜欢在回忆的时候从自己的情绪上去美化或者丑化他们记忆里的人,以至于明明是回忆却也带着虚假的。
多余的话,徐暮没有再说,他又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开始休息。
中午的太阳**,七岁的徐暮坐在教室里,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眼睛发红,盯着自己空荡荡的饭盒流泪,手里不停地扣弄着橡皮擦,被扣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颗粒落在裤子上和椅子上。
一侧的窗上映下晃动的树影,碎金般的阳光透过缝隙透进教室来。
小徐暮一边哭边出汗,实在是太热了……
突然,走廊侧的窗子被敲了敲,小徐暮吓得哭声一止,立马惊吓得转头看去。
徐斌平的脸出现在窗外,被不太干净的玻璃挡住,显得不太真切,小徐暮却看见了父亲脸上的焦急。
那天非常的热,徐斌平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做零工,那段时间,下午放学后,徐暮就会先从学校里出来,随后顺路走到工地,然后等父亲下班一起走,父子俩再回家吃饭。
徐斌平在那做零工的那段时间,他很少会穿着在工地里拌完沙浆和砌完砖后变得脏乱的衣服去学校里找徐暮。
徐暮那时不懂,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愿意进学校找自己一起吃午饭,一直都是母亲给两个人分开做两套饭盒让他们带。
可这天意外的是,父亲来学校找了自己。
他立刻离开座位,小跑地去开教室的门,出门后转头看见徐斌平,还没看得真切,就被走过来的父亲用手往脸上一抹,眼泪被抹了大半。
他看到父亲脸上有了心疼的神色,于是控制不住地又漫出眼泪来……
父亲连忙问他:“怎么了?”
小徐暮哽咽出声:“我早上来的时候,饭盒被他们撞掉了……呜呜……刚刚他们都出去吃饭了,但是我……我的饭……都没了……”
徐斌平连忙哄道:“好了,不哭了,一会和爸爸一起吃就行了,别哭了啊……”
小徐暮才开始止住哭声,他拉着徐斌平往教室里走,刚才的烦恼似乎已经被抛诸脑后,他问父亲:“爸爸,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你以前不是都不来嘛……”
徐斌平拿出衣服兜里的冰棍递到了小徐暮面前,回答道:“今天天太热了,去买东西的时候看见冰棍,想起来给你的零钱也不够买冰棍,最多只够你买个棒棒糖,所以爸爸想着把冰棍带来给你呢……”
小徐暮撕开他递过来的冰棍袋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已经忍不住咧嘴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还在冒着冷气的冰棍。
徐斌平问:“饭盒为什么会被他们撞掉,他们欺负你了?”
小徐暮迟疑点点头,他吃了一口冰棍,舌头被冻得冰凉,抬头看了一眼徐斌平严肃的脸色,他又连忙摇了摇头。
徐斌平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跟爸爸说。”
小徐暮这才慢吞吞道:“其实……其实也不算是他们撞掉的……”
他抬头瞅了一眼徐斌平的眼色,小声道:“我们在追人玩,他们追上我,抓我的时候,我挣脱了一下,饭盒就从袋子里掉出来了。”
“爸爸,好像也不能怪他们,是我……是我……咕咚……”
小徐暮一边说着,一边还吞下去一口没化的冰棍,说话都心不在焉,眼里只剩下手里的东西。
徐斌平坐在他对面,对他道:“算了,不是他们欺负你就行,饭就跟爸爸一起回工地里吃吧,饭盒放工地里了。”
徐暮舔完手里快化完的冰棍,嘴角沾着黏黏的冰棍水,只剩下一个木棒,他看向父亲,刚想回复一个好,却被眼前陡然变换的场景惊到,眼瞳骤然紧缩。
徐斌平胸口流血,眼神怨恨地看着他,嘴唇发青,脸颊的一块皮肉掉了下来,他身上还穿着从工地里刚出来的衣服,血顺着衣服流,衣服被浸红了一片,混着上面沾到的水泥。
徐暮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随后他余光看到了自己手上原本的木棒却变成了一把水果刀,刀上鲜血淋漓,刀的形状与徐斌平胸口上的刀口一致。
他的手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嘴角的冰棍水还是黏黏的,嘴里的甜味却变成了血腥味,徐暮颤抖着手放开了手中的水果刀,他伸手往嘴角抹去,放下来的手却只看到了鲜红的一片。
他干涩开口:“我……吃了冰棍吗?”
可是为什么是铁锈的血腥味呢……
徐暮睁开眼,外面黎明将至,微光照亮了屋里的黑暗。
徐前靠在窗前,对他道:“醒了?”
徐暮有些发懵,梦里真实的回忆夹杂着混乱虚假的其他,让他一时没有清醒过来,恐惧的真实感似乎还停留在心里,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闭上眼,一分钟后,缓过来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回复徐前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