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你快来医院,你爸他喝农药自杀了!”
姑姑的声音带着焦急,声音都在发着抖。
脑子仿佛一下子就生锈了,徐暮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幻听。
可是时间不等人,他只能在混沌间匆匆挂完电话,然后冲回店里将工作服脱下,假都还没来得及请,就当着同事和老板面跑了出去。
走到路上后,急忙打上一辆车往医院去。
路上,徐暮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在狂跳,耳边的嗡鸣声反复地响起来,他呆滞地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想。
他想,这是梦吗?可以……是梦吗?
手机响了起来,他没有听见,陷在自己迷茫的情绪中,直到司机大声地对他喊道:“小伙子,你手机响了!”
徐暮才反应过来,他往司机的方向一眼,下意识地道谢说:“谢谢。”
声音却变得嘶哑,嗓子像是压着什么东西,让他痛苦地说不出话。
司机却还是从他蚊子般的声音里听清了他的话,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想到他要去的目的地,司机叹息了一声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徐暮接起电话,电话里立刻传来了老板的声音,问他为什么就直接急匆匆地离开了。
“真的实在对不起,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去医院一趟,有点紧急,所以没来得及和您说……”徐暮压着声音,鼻头却忽然一酸,痛苦的情绪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仿佛下一句就要哽咽。
“您直接扣我工资就行,真的对不起……”
徐暮重复地道着歉,声音越说越低。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简单道了一句后,直接挂了电话。
徐暮侧头过去看着车窗,不想让司机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想停下却还是抑制不住。
此刻的徐暮像是个脆弱的瓷碗,只要轻轻将他往地下一推,就能摔得粉身碎骨,灵魂消散。
去往医院的路程只需要十多分钟,徐暮却感觉自己在车上过了一辈子,久到他甚至在想,要是半路出了趟车祸就好了。
可是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妄想,内心这时却还清醒的有一个声音说,你想死可以,你想拉着司机一起死吗?
理智总是会不合时宜地幽默一下,就像人生一样,不会完美无缺地毫无意外。
一到医院,徐暮就从车里狂奔出去,飞速地往医院的急救室跑去。
还没到,徐暮就远远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姑姑。
姑父也看见他了,转头和姑姑说了一句,姑姑听完后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看到她愠怒的眼神,徐暮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隔着他们十步远的距离,喘着粗气,却突然不敢往前了,几乎下意识地怕面对到他不愿意接触的事实。
姑姑站起身,快步地走了过来,徐暮呆呆地看着她,甚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下一步会想干嘛,可是他还是没有躲开。
“啪”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徐暮被姑姑打得歪了头,先是耳朵开始耳鸣,其后才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徐暮微微扭头回来看着姑姑的眼睛,愣怔着说不出一句话,嘴唇动了动,他想开口问,却说不出口。
“现在变成这样,你开心了?”姑姑愤怒大声冲他喊道。
见徐暮不说话,姑姑生气质问:“你不是答应我和他和好了吗!你又和你爸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来的路上你心里没点数吗?”
徐暮还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整个人几乎僵住,没有回答姑姑,心里却已经因为她的这句话涌上了内疚的痛楚。
片刻后,他才小声问:“人呢?”
姑父有些看不下去,走过来拉着依旧怒火中烧的姑姑,用悲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爸在这边,跟我走吧。”
病床上躺着的人几乎毫无生息,之前因为截肢已经将要痊愈的身体也变得奄奄一息,明明才前不久还和他吵架争辩的父亲,已经即将康复的父亲,此刻却像是一个即将被死神牵走的幽灵。
“送来抢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并不是洗胃就可以了,医生说他的肝肾都已经衰竭,现在就只能吊着这最后一口气,等后续的透析治疗。”姑父叹息着说完了这句话。
徐暮站在病床旁,看着带着氧气管的父亲,旁边的仪器传来规律的电子声,在他的脑子里回转。
似乎是感受到了徐暮的到来,徐斌平竟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徐暮见状,小声地喊他道:“爸……”
他却不敢上前,不敢再动床上脆弱的人一丝一毫。
徐斌平似乎想说点什么,急急的抽动几下后,突然静了下来,不再有动作。
姑父吓得连忙跑出去叫医生,徐暮却呆住,他看到了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原本的波形慢慢变成一条直线,徐暮不可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父亲,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爸……”
声音轻得似乎怕打扰了他。
本来变得缓慢的时间突然加速起来,徐暮几乎是被动的经历着接下来的几个流程。
直到最后医生确定宣布徐斌平真的死亡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才开始真正地直面一切,世界才开始慢慢变得真实。
如同一场大梦初醒,回到现实里那一刻感受到的真实。
身边的姑姑一直在骂他,但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见徐暮一副冷心冷情的平静样,姑姑似乎也明白了徐暮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最后也沉默下来。
临到分开前,姑姑才在徐暮耳边道:“等火化结束,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回村里告丧。”
徐暮低头看着地板,低声回复道:“好。”
“徐暮,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孝的孩子了!”临走前,姑姑恶狠狠地对他说,随后不再看他一眼,似乎已经气到了极点。
有些意外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事发突然,但对某一些人来说却是早有谋划。
徐暮浑浑噩噩地问了才知道,徐斌平在和他吵架后的第二天,突然频繁地和周围的人提出要出院的事。
之前他有和徐斌平提过自己在给他找房子,等找到就带着他出院。
徐斌平与他大吵一架后,打电话去给了姑姑,告知了徐暮并没有妥协的事。
后来他自己提前出院回了老家,被叫来的姑姑接了回去。
徐暮打电话问了护工,护工说:“他那天和我说,你有事太忙了,来不了,让我也不用和你提,之后你会把钱结给我。”
徐暮问:“他哪天走的?”
护工道:“周一早上走的。”
徐暮听完沉默片刻后,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把钱发过去,这段时间辛苦了,谢谢。”
待对方答完后,徐暮将电话挂了下来。
所以,为什么是喝农药而自杀,不言而喻。
徐暮挂了电话后静静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与那时候何其相似,李树玲去世时,他去到医院的时候,也是这样静静地呆在医院的大厅里坐着。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徐暮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小徐吗?”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她的语气比昨天平和,似乎还带着点喜悦。
“是我,想和您说一下,晚上我就不过去看房了,我不租了。”徐暮说。
对方丝毫没有感觉到徐暮声音里不对的情绪,只当是他临时不需要了,于是道:“行,那好吧。”
徐暮道:“嗯,之前麻烦您了……”
电话那边老太太身边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的笑声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徐暮止住了话语。
对方又笑了几秒后,才又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徐暮却沉默了下来,听他不说话,老太太疑惑地“喂”了一声。
“没事,刚刚手机卡了,之前麻烦您了,谢谢。”
说完,不等老太太回应,他就急忙挂了电话。
鼻子又开始发酸,徐暮半弯着腰,把手机压在胸前,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努力地压抑着心里涌动的情绪,地上却多了几滴水痕。
徐暮弓着身体坐在长椅的角落里,肩膀微微抖动,周围人来了又去,近处的说话声,远处的哭闹声,都与他无关。
所有事情都弄好结束,已经是两天后,徐暮带着骨灰坐在回老家的客车上。
和往常一样,客车上热闹得厉害,徐暮沉默地坐在一个角落,安静地看着路边掠过往后的景物。
快到站点时,徐暮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了道:“姑姑?”
姑姑用冷漠的声音问:“到了吗?”
徐暮回:“嗯,快到了。”
“好,”随后姑姑又问,“鞭炮买了吗?”
“买了。”
“嗯。”
两人无言,随后电话被姑姑挂断,徐暮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大约过了三十秒,他才慢慢放下手机。
回到老家后,姑姑和姑父来到了家里,还有一些徐暮眼熟的长辈,之前李树玲去世时,他也见过。
他把买了的鞭炮拆开,往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墙根边铺开,长长的铺了一条。
周围一群长辈围着他,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各人眼里神色各不相同,徐暮的背仿佛感受到了那些视线,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惧,仿佛他面对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鞭炮的引火线被点燃,而后脆响的鞭炮声响起,跳跃的炮火在龟裂的墙边跳动,墙体四分五裂,几条裂痕都去往了不同的方向,缝隙还时不时还被鞭炮炸开后剩下的红色纸卷见缝插针的塞进去。
灰色烟雾弥漫了整个院子,鞭炮的气味刺激着徐暮的鼻腔。
慢慢地,在他的世界里,人群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和满院跳动炸开的鞭炮。
“妈,为什么人死了要放鞭炮?不是只有过年才能放鞭炮吗?”
小徐暮站在李树玲身旁,看着刚炸完的鞭炮问她,耳朵里还有着刚炸完的鞭炮声幻音。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远处陆续开始有人走了过来。
李树玲道:“鞭炮不止过年的时候放,很多时候都会放。”
“这时候放的,叫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