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关系[哨向] 第5章 混乱

“咯吱嘎吱”

绑止血带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郑雨伸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扫视屋内站着的这群白大褂。

一个也不认识，跟之前那些护士狱卒不是同一批。

针扎入皮肤的刺痛，在数不清的注射与采血次数下，被他习惯性忽略，室内的气氛诡异沉默，郑雨注视着自己的血从软管流进采血器，默默计数。

这个月第几次了，记不清，采集的量明显比之前更多。

晃了晃脚腕上的链子，郑雨觉得这些沉默的人非常无聊，如果没有颈子上该死的项圈，郑雨真想挨个抽他们一触手，虽然他是治愈属性精神力，约等于没有攻击性，扇飞普通人还是能做到的。

真羡慕强攻击属性向导，人家精神触手可以扇飞哨兵。

以前郑雨就想进一步修习精神力实训课，但导师以他属性特殊，最好专修一门为由，劝他选择了跟自身属性更符合的方向。

“治愈”，郑雨的精神力属性。

从十岁检测出属性开始，郑雨就被接进联盟的中央向导学院，年长的向导们称他的精神力属性是“神赐的礼物”。

治愈属性的加成，能使他的精神力拥有数倍于正常向导的疗愈效果。

但神是公平的，每次使用精神力为别人治疗，郑雨就要承担比正常向导多出一倍的消耗。

联盟鼓励优秀的年轻人为保家卫国做贡献，郑雨参军时，拥有比其它向导更多的哨兵护卫。

只是这个属性太被动，在329药剂面前，郑雨恨不得自己的属性倒过来变成毒，就像联盟有名的向导“黑寡妇”，强至双A级的毒，所过之处让人闻风丧胆，到现在联盟白塔内没人敢碰他一下。

采血的护士拔出针头，郑雨心神回转，看见穆海从外面进来，眉头微拧，面色有种说不出的难看。

就在几分钟前，沈文清叫穆海来办公室，交给他两个药瓶。

“晚上这个时间前，给07号注射。”

07号是帝都白塔给郑雨的编号。看见熟悉的药瓶，穆海知道白塔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别人可能不理解，哨兵和向导之间，向导才是两人中的“脑”，让一个罪犯或战俘做了高官的向导，难道不相当于身边放定时炸弹。

穆海疑惑过，也这么问过。

“没关系，就是让他们领回去，也不过是一个空有精神力的人偶。”

沈文清笑着，食指敲两下手中的试管盖。

“看见这个没，跟329药剂出自同一人之手。帝国这么烂的管理机制下，哨向矛盾还没全面爆发，就靠这些小药管。”

“当然，还有匹配度够高却没有强到能把人领回去的哨兵，那些人的结合对象暂时还关在咱们这里，就可以少使用一管，人偶尔能保持正常。”

沈文清毫不在意地抛出大量秘密信息，然后很有兴致地欣赏穆海手脚不知道往哪摆的窘迫。

“你很好，很老实，以后在地牢管理部工作也要这么认真，这个拿去，今晚B216号的药你来打。”

说完，沈文清把手里那管药扔给他。

刚进入白塔工作没多久的穆海吓出冷汗，差点以为自己是老套剧情里的炮灰，听完秘密就被灭口。他接好药，哆嗦两下嘴唇，努力表情管理，把肚子里的疑惑，比如发明药剂的人是谁这种敏感问题，赶紧咽回去。

为了小命，他还是尽职尽责扮演好用老实的工具螺丝吧。

“那个，郑雨你愿意聊聊自己的经历吗。”

穆海给刚抽完血的向导端上一杯热牛奶。

“干嘛问这个。”郑雨觉得奇怪，医生的态度一会很好一会又招人恨，郑雨对他的观感在好和糟糕之间来回横跳。

“其实我对联盟有些好奇。”穆海桌下的手指紧张地互搓，“听说那里不实行区域管制，物产也丰富。”

“你问智脑不比问我有用多了。”

郑雨小口嘬着杯口满满的牛奶，视线扫过另一边桌上的器械盒，里面还有很多瓶瓶罐罐。“我们是医患关系，医生如果只想让我放松些，大可不必。”

“那我们来打赌。”

向导还是这么敏感和警惕，这反而让穆海不紧张了，“我们自由聊天半小时，如果你愿意说，待会我们只打一管药好不好。”

郑雨半信半疑，他都不知道被穆海扎过多少次针，不过能少挨不知名药物当然是最好，“那，我答应。”

郑雨的精神图景是座水汽丰沛的小山谷，里面有一个挂满钟乳石的山洞，和一汪清澈的泉水。

待在牢里、实在非常孤寂的时候，郑雨会潜进自己精神图景的最深处，双脚浸入潺潺流动的溪水，拍起水花，引溪水边湿润石块上的蝴蝶盘旋翩飞。

蝴蝶是他的记忆。

郑雨伸手接下一只灰色蓝斑的蝴蝶，那是关于他青梅竹马的哨兵，闻蚀的一段记忆。

人们都感激郑雨的治疗，对他道谢，只有他在疏导结束时，跟郑雨说“你真厉害”。

“我是后方的医护，又不杀敌，有什么厉害的。”

“你能救醒最勇敢伤势最重的战士，当然比他们厉害。”

灰色的蝴蝶在风中消散，郑雨打了个冷战，奇怪，他的精神图景一向温暖湿润，这刮人的寒风是从哪里来的？

带有力劲的风卷起落叶和残花，在半空中打旋，郑雨似有所感，在精神图景力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是他精神域的里层边界。

有什么东西到外层来了。

郑雨闭上眼睛，准备从精神域回到现实。

牢房里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黑暗又封闭的空间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郑雨睡不着时，意识才经常待在精神空间里。

周围没有人，精神力无法越过项圈释放，郑雨此刻的视觉和普通人没有差别，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

温度似乎有些奇怪，郑雨搓搓手臂，掌下的皮肤在发烫。

难道我感冒了吗，郑雨有些困惑，他怎么感觉房间里比几小时前冷？

他正一边疑惑一边摸索床上的被子，这时，黑暗中出现一只粗糙的手，从背后，轻轻握住郑雨的脸蛋。

热烫的手掌宽阔，没给郑雨带来半点暖意，鸡皮疙瘩瞬间从被手抚摸到的地方传遍半边身体，郑雨整个人僵住。

是谁？不是穆医生的手，也不是任何一个护工的手，他们都没有这样厚的茧子。

谁能大半夜，跑进帝国白塔监狱里向导的牢房？

那只手向下，抚过郑雨的下巴，项圈，就要摸到衣领下的锁骨。

郑雨猛地用最大力气打飞它，往前躲了两步，快速回身去看——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雨的冷汗真的冒了出来，他睁大眼睛盯着刚才那只手伸来的方向，那里依然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触感如此真实，郑雨不相信那是幻觉。

他不敢继续睡，立刻往床头缩去，想拽过被子裹住身体，对了，被子呢？

郑雨摸索的手一顿，好像，从醒来开始，他就没有看见床上唯一的被子跑去了哪里。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郑雨下意识张开嘴，想喊穆海医生，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牢房里的动静，万一能呢？

他没能喊出声。

有人在那一瞬钳住了他的嘴，把他向后按倒在床铺里，巨大的冲击力摔得郑雨懵了一瞬，他深陷在柔软的枕巾中，觉得自己像被黑色的海浪迎面拍中，呛鼻、窒息，他仿佛被那一下，从现实跌回了表层精神域中。

再次睁眼时，郑雨能看见了。

后来回想，郑雨宁愿他那天从头到尾什么都看不见。

他睁大双眼，瞳孔中倒映出一对莹亮如灯的竖瞳。

一只巨大的、足有两人高的苍黑的狼，趴在郑雨身上。狼吻下死白利齿距郑雨的项圈仅有两指之遥，浑身漆黑散发银色流光的长毛，后面不是全黑，而是黑森森的长长树影。

是狼，残忍的，捕食者的竖瞳。

与他眼贴眼。

那一刻，郑雨第一次在帝都的地牢内感到蚀骨的恐惧，过于冲击的画面惊吓让他发不出声音，身上的重量和体内愈发凶猛的热潮，把他困在床和黑色的怪物中间，无处可逃。

他感觉到狼的爪子在自己身上撕扯，衣服和皮肉被划破，鲜血外溢，尖锐的狼牙卡住他脖子上的项圈，下面就是脆弱的颈部血管。

我会死吗。

黏稠的液体从狼的黑影中淌下，如黑色的沥青，带着星云般闪烁的星点微光，滴落在郑雨惊恐到空白的脸上，越滴越多，像是有生命的液态活物，蠕动着朝他的鼻腔与口腔内钻去，几乎要完全堵住他的口鼻。

鼻腔内脆弱的黏膜被异常触感刺激，咽喉滑过诡异的味道，尽管身体并未感知到侵入的实体，但是那不适的异常触感、气味、和味道，都在告诉他，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在包裹他，侵占他。

郑雨额头发烫，精神域和眼前的景象像两种液体搅合在一起，像被雨水冲淋的混合颜料，在他脑内搅成一团五彩斑斓的扭曲幻象。

他应该把面前的东西推开，但是伸出的手掌触到那些黑色星光的液态物，就像抓了一把流动的巧克力浆液，从他指缝里溜走，然后再度把他包裹。

如果此时能晕过去该多好。

但事实是，郑雨全程都是清醒的，他能从扭曲的液体状画面中，看见自己的精神域破开一个口，黑森森的白桦林如洪水决堤，涌入他外层的精神域，组成高耸的黑色森林。

为了抵御他人精神力涌入，和外层精神壁垒破了一个口的痛楚，郑雨原本氤氲朦胧的水汽从山谷间散出，围绕他的里层精神域，筑起白色的高墙。

新的精神屏障比原来的更厚，似乎受主人的意识影响，整个内层的零散精神力都被调动，前来保护受创的意识体。

外面的躯壳已经不能再容纳意识，会崩溃的。

会崩溃的。

被屏蔽项圈封闭这么久，郑雨的精神力在脑域中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数量，精神疏导带走一大半，但还有很多，最重要的山谷泉水都要聚集成小型湖泊，本来，郑雨还试过用大量精神力冲破封禁，只是失败了。

精神力幻化出的水如一层层花瓣，缓慢合拢。

水汽越聚越多，当包裹整个里层精神域的冰晶外壳形成，郑雨的意识也被彻底包裹了进去，他现实的身体逐渐瘫软。

他陷入了深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