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烟火围城
子炎说,庄校长辞职了。
我很惊讶,都当校长了,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
子炎说,庄校长一直想到古窑镇上当个校长,但不能如愿;现在他丈人在金融系统坐上第二把交椅。而从大山走出的一个叫“腾飞”的民营企业,这两年发展得很好,正在向省城扩张。扩张需要银行贷款,可能是这个关系,庄校长就决定换个活法了。
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况且那时被庄校长发配到村小的祝老师两年前就离职,去帮“腾飞”的创始人发展,据说现在祝老师是“腾飞”的第二把手,庄校长过去,我想象不出会有多尴尬。对于祝老师而言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对于庄校长呢?
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我想,我们没赚大钱的命,现在这样赚点小钱,苦是苦点,但也很好。我们已经在古窑镇上定下了一套房子,和庄校长的家直线距离不到300米。古窑镇,是和县城同等级别的另一大镇,离省城也不远。我和子炎正在想办法调过去工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年,我怀孕了。以前因为没有房,也不懂事,没准备好做母亲,选择流产。流产回来也不知道认真休息。这会子再不重视,医生说后果很严重。
事实上,流产带给女性的伤害远远不止眼前能看到的,对尊严的撕裂和女性衰老进程的加速都在潜移默化中。只是年少不懂,当时惘然。
我们商量决定留下这个小生命。
那么结婚就摆在议事日程上了。好在房子已经交付,子炎说他能做的事就是自己摸索着断断续续的装修,现在得抓紧了。
至于去我娘家下聘定日子,也不是问题。我妈现在有些怕我,问我要钱的时候,笑得有点讨好的味道,说话也不再那么锋利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正红火着的枕芯加工怎么办。子炎说让继母做吧。我想想,也只能这样。
继母问做一个枕芯给多少钱?子炎告诉她,她做出来的枕芯,利润全归她;继母问有多少利润?子炎说看他给商店的价格,价格高,利润就多;继母问子炎我们做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每个枕芯大概能赚多少;子炎说正常情况一两块的利润。继母不等子炎说完打断道:“那好,我做一个,你就给我一块八毛钱,这样你还可以赚两毛,价格高的话还不止两毛。”子炎愣住了,说:“妈,这是让你赚钱,我帮你去推销不要你的钱,你只要把这个做下去就好了。”继母不以为然。
我说,要不就这样,目前的原材料算我们送了,你们加工,卖了的钱对你们来说全部是利润,也全部归你们:以后每一个加工费一元,原材料得你们自己去买。继母默不出声,想了一会儿勉强答应。
第一个月,继母用我们提供的材料做了两百多个枕芯交给子炎,不久子炎把一千块钱交给继母,告诉她还有一半还没卖出去,卖出去了就会给她。继母很高兴,那时我和子炎两个人的工资收入才五百多。但是继母可能忘了,这本金是我们垫的,接下来的原材料就得她自己出钱去购买了。那么扣除原材料本金,利润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的。第二个月,子炎给继母按照每个枕芯一块加工费结算,继母就不开心得很,说这样她太吃亏了。
我想起来“朝三暮四”的故事,总数不变,早上给猴子三个桃,猴子不乐意,换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群猴竟欢呼雀跃。眼前的我,和养猴人反着来,问题在我。我估计这个枕芯做下去麻烦。
不出所料,后来因为做枕芯没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场地时间的限制,家庭制作的小作坊多起来,压价就在所难免。继母的工作积极性肉眼可见的弱化,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多元经济的蓬勃,如雨后春笋,很多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是完全正常的。就比如庄校长,比如祝老师。
子炎说,庄校长从“腾飞”出来了。祝老师也出来了。
“出来”是什么意思?子炎说,庄校长出来自己干了,祝老师也出离开单干了。哈哈,那可不就热闹了?这么小的地方,又多了这么多企业工厂,能行吗?子炎笑我坐井观天孤陋寡闻。
祝老师原是管供销的,有人引用“腾飞”的沈厂长的话:“祝老师天生就是做销售的,他若是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子炎说祝老师若想把这个杯子介绍给你,听他说过后你脑里三四天都是这个杯子的样子;而他老婆——就是原来的代课老师小羊则说,为了销售业务,和北方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哎,风光背后,要独自挡住多少雨雪。
子炎对我说,他打算请老刘当个现成媒人去我家,和我妈把结婚的时间等确定下来。老刘并不老,是子炎的哥们,60年的,比子炎大了5岁,但是看起来不比子炎大。他平时话不多,但说出的话要么句句在理,要么令人忍俊不禁,从拉板车开始,拉出来一个石材工厂。他的老婆琴,是个很耐看的女人。其实很多时候,耐看源自于性格魅力,她说话从不大嗓门,但也从不扭扭捏捏。那个时候港台片开始流行,港台片叫丈夫为“老公”,有一回吃饭,她就大大方方的对老刘说:“老公,我敬你,我们干一个。”我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慢着慢着,你叫老刘什么?”
“老公啊!香港人能叫,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叫?老公,你说是不是?”这一对夫妻,厂里厂外,几乎没人不服。老刘去我家,自然是倍儿有面子。
但我还是提前和我妈说好,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彩礼什么的,别要的太多。我妈说:“那我给你什么嫁妆?”
“给不给都没关系。我自己买好了6斤丝绵和几个七彩被面,你帮我找人翻两床丝绵被,就算是你给我的陪嫁吧。”不过后来我妈还是买一个正红色塑料洗澡盆,一个洗脸盆做嫁妆。
我妈还跟我说,我弟谈了个女朋友,问我结婚要不要请她。这个我真没经验,我只是奇怪我弟退伍才半年,才23岁,怎么女朋友都谈好了?我妈说是人家女孩子追的我弟,我弟是城里户口正式工人,又会开车,退伍后在纺织厂开车,很让人羡慕的工作;女孩是合同工,还比我弟大两岁。休息天总跟着我弟来家里,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得人心里熨帖,还主动帮我妈扫个地甚至上山采茶叶,我妈原也是犹豫的,她说还有一个女孩子也在追我弟,但看人家这么懂事,也很高兴,很快晚上女孩子就住在我家了,我妈也就默认了这个准媳妇。
我跟我妈说,要不要请来喝喜酒,问问我弟吧。我觉得喝喜酒得送贺礼,还是尊重人家的意见。至于结婚那天,我弟的女朋友有没有来,我不确定。
婚礼后三四天,我弟倒是带上了他的女朋友来了。女孩子身材不错,微微笑笑,很文气的样子。但是我总感觉她躲闪的眼睛背后,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隐藏着。午饭的时候,我弟跟我说想问我借点钱。我警惕地问他干什么。我们结婚,我们自己办的酒,但是继母说亲戚的礼金必须归她,因为以后还礼是他们去还的。我搞不懂什么还礼,但是既然这么说了,不答应他们就会生出矛盾,传出去不好听,所以这场结婚喜酒办下来,我们手头的一千多块钱,都是要付前面的欠账的。我弟这又提起钱,我感觉心惊肉跳。
我弟说,他想去考厂长助理,需要学习提升,还需要上下打点。难得这么上进,我一咬牙,给了他500元。
后来回家,有一回继父说漏嘴才知道,我弟哪是学习提升考助理,拿了钱就带着女朋友去旅游了。我气得要命,问我妈,我妈说不是我弟的主意,是他女朋友揣掇我弟说,我们刚结婚,手头肯定有大笔礼金很富裕,这个时候找我借钱,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的,还说得趁早,不然钱被我们用完了。
幸好那时我已经生了孩子,不然没准会被气得孩子不保了。
婚后那一阵,不开店,不做枕芯,生活一下子闲下来了。古人云:饱暖思□□,我则思陪伴。可是那一阵发现子炎经常和他那帮哥们打牌。一旦坐下来打牌,没个三五小时是不会站起来的。我一个人在家,心里不是味道。等子炎回来,就是一顿输出,叨叨叨,叨叨叨。有时说到生气处,声泪俱下。一开始子炎还不吱声,后来就是反驳,进而演变成争吵。有一回,我挺着大肚子“杀到”他们打麻将的地方,其实我也没打算去当众指责他,只想抓他个打牌现形,他总不承认自己去打牌了。没想到,他熟悉我的脚步声,老远听到了,就从后门溜走了。后来回到家他对我发脾气。我生孩子那天,他还在打牌。
孩子出生后,日子过得像打仗。我在古窑的婚房里坐月子,子炎在新陶守店上班,生母婆婆年纪大,我怕她有什么闪失,就没让她来照顾,继母倒是来了,只是掐着子炎上班下班的点做事,其余的时间我自己抱孩子,自己烧点心吃,心里郁闷,一周后继母就把亲戚朋友送来的礼品装进蛇皮袋带走回家了,我妈呢,来看了看说:“生孩子伺候坐月子天经地义是做婆婆的事,你婆婆都不来,那我也不来了。”好吧,我自己照顾自己。祝老师和子炎的那些小兄弟倒是带着媳妇来探望过。
祝老师是个传奇,他已经功成名就,他的企业“锦绣”风头已经追上“腾飞”,他来看望一个月子里的旧同事,委实是“蓬荜生辉”。子炎带去楼下饭店叫了几个菜,饭后,子炎陪他们打牌,还是我给他们泡的茶。。
还没出月子,我自己洗尿布,洗衣服,等子炎回来,我已经做好了晚饭。晚上要给孩子喂奶、把尿,我基本上都在半梦半醒之间神游。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就互生嫌隙。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谈恋爱都是美好的,婚姻生活里却是离不开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如果有钱,也许会少一点鸡飞狗跳,不然,风一吹,鸡毛满地舞。那时子炎面临下岗的危机,子炎有些焦虑,我心大,倒是无所谓。
我从没想过爱情是怎么样的,我也没想过我和子炎之间算不算真爱,我只知道,在他之前,我没有这样的感觉,在和他一起时,没想过害怕和分开,只想着就算有风雨,共撑一把伞逆风而行,直到永远。现在想来,我预付式消费赊了一张到终点的票,上车。
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也许有点幼稚,一个时代把一个真字玩没了。
后来,子炎是自己要求下岗的,他开了一家百货店,就在瑜的小店对面。他说摸生不如摸熟,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刚开业那几天生意还好,我还抱着孩子去帮忙,后来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子炎离职后,宿舍还给单位了,在新陶我们已经没可住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