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一次开店
21岁那年,我妈家新楼盖好了,喜酒也办了。
庄校长的女朋友结束了半年培训回来了,庄校长笑得脸上都有皱纹了,庄校长告诉我们,他女朋友的父母说了,等他们在古窑镇上的商品房完成装修,就让庄校长和他们的雁儿结婚。
我和子炎像夫妻一样生活,但是我们谁都没提过登记结婚,子炎没房子,我也没有,我们都借住在单位宿舍,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结婚好像很遥远的事,等条件成熟了就自然会结婚的。
我妈打电话要我们回去一趟。下班后子炎带着我骑上摩托就回去了。我妈看到我们就哭起来,我吓了一跳。我的那个继父,一边安慰我妈,一边拿来一封信给我们。
信是我弟写来的,告诉我妈部队新兵连的训练很苦,他受不了,他想让新兵排长照顾照顾他。
我还没看完,我妈又心疼得只抹眼泪:“这可怎么办啊?他是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他。”
我没说不管,可是我管不了呀,我哪有这么天大的本事?我妈可不管:“你弟说了,给排长送点东西,他就会照顾你弟弟的。”
“怎么送?怎么照顾?他可以不去训练吗?这是部队,纪律很严的。”
“再怎么严,有人照顾总是好的。你就说这钱你出不出?”
我还想说,子炎拦住我说:“出的出的,你看看身上带多少钱,我们凑一凑吧。”
不到半年,我妈又来电话,告诉我我弟他想学驾驶。
学驾驶,在那个时候是一件大事,就像现在学开飞机一样高大上,相对于我月工资不到两百的人来说,学开车是不敢想的。看了我弟的信,我觉得我弟真敢想。
半个月后,继父来到我的学校,他是来找我们商量我弟学驾驶的事。与其说商量,不如说是通牒。我弟说要送一台录像机给他的上司。家里造房子的钱我们还没有还清,现在又要买什么录像机?多少?一听要两千多,我瞬间没了脾气,反正我没钱。
但继父说:“我和你妈凑了一千多,剩下的你们得给我想办法,不然今天我就不走了,那是你的亲弟弟。”我听了丝丝冒凉气。子炎没办法,把要上交的公款全部交给继父,还不够,他骑上摩托去找他隔壁生产资料部的小兄弟凑了点。我心里无限悲凉,我警告子炎,以后不许管我娘家的事了。子炎笑着揽住我的腰:“那是你的娘家啊。”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了了。一个月后,继父第二次找到我们,说我弟信上说,他的那个上级回家探亲,想要一台VCD一台功放。我果断拒绝:“没钱!”继父说,这次不给,上回的录像机就算白送了,以前的一切都白费力气了。我目瞪口呆。可是哪里去找钱?我心力交瘁。继父不看我,只看着子炎。子炎想了想说:“我过两天给家里送过来吧。”
继父走后,我和子炎吵了一架,子炎生气地说的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娘家。”我怎么不知道那是我娘家,可是我们这背负太沉了,我不单单心疼子炎,我觉得总这样我在子炎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的。
天凉下来的时候,庄校长结婚了。子炎是伴郎,我是男方的伴娘。
当我们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庄校长小夫妻位于古窑的新房,我第一次发现,房子除了可以长得像我住的宿舍筒子间这样,还可以好看到像庄校长婚房那样的,简直是艺术品:地板是黑白格子瓷砖;顶是一圈一圈白色的,灯有那么多好看的样子;房间可以分成不同的功能区域,有卧室、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还挂着双层的窗帘,带转角的软软的皮沙发……我体会了“井底之蛙”的含义了。我像安检员一样,每个房间都静静地细细地看,当大家围着新娘叽叽喳喳的时候,我暗暗想,我们也要有一套这样的房子结婚。
我知道这个目标有点远大。当时我和子炎能拿出的钱不会超过三百。一直以来,我们没有明确的奋斗目标,再加上娘家的巨大开销,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明天。但从这一刻起,我们要有自己的规划。我告诉子炎,子炎看看我:“可是我们没有他们那样的父母,我的父母没有任何财产能给我。”
“我们靠自己!我们不靠任何人!”我说得斩钉截铁。子炎把我搂紧怀里。
子炎搭上了提合理化建议的专车,调到了大山外二三十里的新陶镇做管理工作。我为他骄傲。
通过努力,八月,我也接到了调令,来到了新陶镇。
古新陶镇上有一条三百多米长的老街,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上有一座老桥,水泥加石板,宽不足四米;另一头,相距不过两三百米新建了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宽度足足是老桥的三倍。
过了元旦,听子炎说老街上离商场几十米的地方有一间很小的门帘关着门好久了。那时个体户商贩已经不新鲜了,这条街上的个体户,卖的都是最常见最普通的,价格也都不贵,有些卖衣服的小门脸,卖的都是最普通日常服装。
我突然想,为什么我们不能试试呢?我和子炎说想法,子炎问我要开什么店?我认真地想了会儿:“服装店。”
“开店哪有那么容易?你去哪里进货?定位在哪个档次和人群?你要上班,谁来管店?衣服能不能卖得出去,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我承认我没有想得那么远。但是我被自己想开店的的想法激动兴奋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去做过,怎么知道行不行?子炎看我放不下这个执念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们去看了下店面,说是店,实际上就是搭出来的一个违章窝棚,高度只有两米多一点点,不足10个平方。我们立刻打扫粉刷,还找学校的一个老教师写了一个店名,就三个字“时装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准备去进货。
这里离省城只有几十公里,卖的衣服基本上是从省城的服装批发市场进的货。我新来乍到,要开服装店,就得和这街上其他的服装店不一样,最好是我有别人无,那得从别人不去的地方进货。我打听到百公里外有个羊毛衫市场,而这街上没有买羊毛衫的。
但是路远,没有直达车。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已经打听好了。
星期六一早不到五点,我就起床,乘车到了古窑镇车站,车站里卖票的还没上班,我就站在车站进出口等。我眼都不敢眨一下,怕错过了这一天仅有的一班长途车。好不容易等到车来了,我拖着小拖车追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挤上去再说。司机就直接收了我的钱,但没给车票,只要能把我送到就可以了。
两个半小时后,司机把我放下车。我又找人打听市场。市场非常大,当地几乎人人皆知,就在马路边。走进羊毛衫市场,我被深深震撼到了,我不知往哪里走往哪里看,目之所及、步之所过都是羊毛衫摊位。每一件我都想要,可是我口袋的钱不多,我的小推车也装不了很多。我就先逛着,看到特别满意的就找摊主问价,一会儿装作零卖的,一会儿指指小推车问批发价,一阵逛下来下来,虽然脚底有些疼了,心里多少有点底了。肚子饿了。我怕贵怕费时间,从小推车里掏出饼干,三下五除二下肚了。接下来就下单批发了。
每个款式颜色我只要两件,就这样,小推车也已经装满了,拎不动了。但是我还是意犹未尽,只是口袋里的钱不够了,再买的话,我回家的车费不够了。我再次数了数钱包里的人民币,收工回家。
出了市场,竟下起了雨来。好在不算大。我拖着小推车,不时地观察大帆布袋里的羊毛衫会不会淋湿弄脏。路面很快湿哒哒的开始泥泞,路上有不少像我这样推着推车的,还有扛着麻包的男人,偶尔有长途车开过,就有人不断招手。有的车停了,有的在前面远处才停,就得一路快跑,有的却不停下。我注意看着驾驶室玻璃窗上的目的地,终于看到一辆是经过古窑的。我拼命挥手,追着车跑了好一段路,泥水溅到了脸上。当我失望地以为不会停下的时候,大客车竟然停下了。我如溺水者看到了身边漂来一块浮木,竟然把自己和小推车送上了车门。
我扫视了一下,没有座位,不过能有站位已经是大吉。车里座位上的乘客嫌弃的避让我的小推车,没办法,雨地里彳亍了快二十分钟,它的模样委实不咋地,且挺占地,我只能讨好的对人家笑笑。有个中年女性挺好的,她对我说:“小姑娘,你先擦擦脸擦擦头发吧。”我不好意思,赶紧拿出手帕。中年妇女示意我和她在一个座位上挤一下,我连声感谢。
古窑下车后,车站已经没有到新陶的客车了,我就站在马路边拦过路车,好不容易有一辆三卡停下来。
回到新陶,天全黑了。我和子炎一起把小推车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熨烫好挂出来,还好都没什么皱。红红绿绿的挂满了四面,已经半夜。
第二天是我的小店开张第一天。子炎借来了一台录音机,把“故乡的云”“十七岁那年的雨季”的歌声调到最大,我挑了其中一件及膝的橘色格子羊毛衫穿在身上,往店里那么一坐,就算开业了。
也许是店面太小不引人注意,快一个小时了,也没人进门,我心里直打鼓。九点左右,终于有个姑娘进来,她身材很好,苗条高挑,她在门口站住,我立刻热情邀请:“请进请进,进来看看吧!”她进来仔细地看看,指着和我身上穿的差不多的一款,我立刻取下来,请她试穿。因为是冬装,直接脱了外套就能试穿。她对着镜子前后看看,眼睛又瞄向另一个颜色,我也取了下来,等她接着试穿。她很满意,问价格。我怕定价高了把人家吓跑了,就在进价基础上加价15元,姑娘还价还掉了三元,85元,成交!我开心极了,一件衣服我竟赚了12元,车费报销了一半多!
其实刚入门的我不知道,我的定价是很低的。
不一会儿,又有人进店,三三两两,即便没买什么,有人进出我就很高兴。她们对我的衣服看起来兴趣很大,试穿过了,就是还价,有的握着衣服就是不让下一个试穿,只是不住地和我讨价还价。一个上午,我竟卖出了三件。我兴奋地告诉子炎,他也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上完了课就赶到店里。那时农村学校的制度没有那么严,也没有坐班制,不然不要说开店,就是中途离校这一关就过不去。我到店里,子炎告诉我又卖出一件了,他要去自己的商场上班了。子炎原本只需坐在办公室做些行政管理,但是他跟我说,还是继续负责一个部门比较好,有实体,有实实在在的工作,也就能有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利益。他说什么,我都支持,不仅因为他对我娘家的支持,更是因为我就是觉得他看问题比我周全,他说的都对。
周六天还没亮我又出发去进货,再不进货,店里要搬空了,连我穿在身上的都被一个年轻女子买走了。好在坚持几天就是寒假了。
过完春节,我找了个小姑娘帮我看店。小姑娘身材脸蛋都是没得挑剔的,职高读了一年不愿再去了,她的朋友比较多,一些二十郎当的小伙子,常常聚在我的小店,有时我下班过来,店门大关,旁边店里告诉我,这一整天就没开过店门。我问小姑娘,她说反正没生意,开不开门都一样。
话是没错。有些服装店看我羊毛衫卖得好,也开始卖羊毛衫,还新开了一家规模更大的服装店,重点是她们的服装店老板娘亲自坐镇,随时可以去进货,我只能等到周六周日;有时候我说子炎你去,子炎说,你卖的都是女人的衣服,我不懂的,再说我也要上班。我想想也是,他才得到提拔,一人管两头已经很忙了,也不能让别人说他闲话。
后来改成去省城服装批发市场进货,路近了,公交客运也多的,但是所进的衣服很多时候我有别人也有,失去了独特性,也就失去了竞争力。有一回,看店的小姑娘和我说,白天来了个顾客,要买我们店以前曾买过的一款衬衫,顾客问能不能进到,小姑娘说可以的,约她星期天来取。我也挺高兴,周六进货时拿了三件,结果周日那个顾客没来,周一没来,周二也没来……我和子炎说起,子炎说,这样的衬衫,随便哪家店都有,说不定人家早就在别的店里买了,也说不定人家就这么随口说说的。那时没有付定金这么一说,也不像现在可以加微信打电话,后来,直到我的小店关门了,那三件衬衫都无人问津。
生意越来越淡,学校的管理却在慢慢变紧,我只好把店关了。盘点账目,不亏,所有挂在店里的衣服都是利润。这些衣服,我是穿不完了,我就让子炎送给他的姐姐妹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