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子炎的继母
政府机关部门开始招聘考试,我不知道助理是个什么工作,但也报了名。但子炎的闯入,让我备考的脚步停了下来。有时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有时子炎过来,总聊不完。庄校长的女朋友要去省城培训半年,庄校长告诉子炎,说女朋友不在身边的这日子真长啊!
子炎第一次送我回家有点偷偷摸摸。他骑摩托车送我到离家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我让他放我下来,他从车后行李箱取出礼品让我带上,我竟不知道他悄悄准备了礼物。在我尴尬中,他已经掉转车头回去了。临走时说好星期天晚饭后他来接我,我在路口等他,结果“黄昏却下潇潇雨”且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想这下子炎不会来了。那时电话并不普及,而且是手摇的那种,并且也只一有些正规的单位可能才会有,另外就只能到邮局打电话了。
母亲出去串门了,雨下个没完,天色全黑了,邮局早下班了,没法打电话去学校请假,只能明天一早赶车去,想起明天要长途舟马劳顿,我叹了口气,赶紧洗脚睡觉吧。
我打开后门去倒洗脚水,远远看到一道耀眼的车灯射过来,由远而近,到跟前,车喇叭滴滴滴的响了一下又一下——竟是子炎!他冒雨来接我了!我惊讶得冒雨冲了出去。子炎立刻撩起身上的雨衣盖在我身上。
我给我妈留了纸条,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子炎上了他的摩托车。我问他这么大雨怎么来了,他说他早就到了,就在那个路口等我,约定的时间过了,雨也没停,他就找人问路,根据以前我说的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找了过来。我心里除了感动,还有甜蜜的幸福。
如果这是永远,那么就算他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票子、没有位子,我也心甘情愿。第二次回家,我就把他带到我妈面前,大大方方。
以后每次回家,子炎都是我的专职司机。夏夜的萤火虫冬夜的风,春天的淫雨秋天的霜,陪着我们在无所畏惧的年纪无所畏惧地前进。
秋天到了,风正在慢慢变黄变辣。
我妈跟我提出把老房子拆了重建。我妈说她手上只有一万块钱,还是我爸那时留下的,我弟弟还小,刚刚查出肝炎,在家里养病,怎么造呢?我问子炎,子炎说,他会尽力。
我妈打电话来说房子已经拆了。星期六,子炎送我回到家,子炎和我舅舅讨论一些造房子的问题,我听得索然无味。吃了晚饭,给我妈留了些钱。
回来的路上,子炎告诉我,家里已经定了红砖,但是钢筋水泥还没有买。子炎告诉我,买水泥,他去找朋友,能买到;问题是钢筋。那是钢筋属于紧俏物资,到底怎么紧俏,我也不太明白,子炎说他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只能议价。我问他议价市场价格贵很多吗,子炎说,超过我两年的工资总收入。这么多?
钱呢?他叫我别操心钱,他会想办法的。我知道他承包的只是供销社分理处的一个小门市部,每天的营业额也是有限的。
一个星期后,子炎在水泥厂开好了发票,他跟我说钢筋也在找人想办法了。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办法其实还是黑议价,只是这里面也有几个档次,我妈没问他价格,她原本就没打算掏钱,但是我问他,他却说是内部价。
大约一个月后,我弟来到大山,他没来找我,直接找到子炎的单位,问子炎借2000元钱。我不知道是谁给我弟出的这个主意,他知道我工作不到两年,也许能勉强拿出两百块钱,两千块钱一定是没有的,所以直接去找了子炎。钢筋水泥的钱,我都不敢问子炎是怎么凑出来的,我弟怎么能再要两千?子炎出去了一圈,先给了我弟500元,说他想想办法过两天再给。我弟回去的时候才到学校找我,我知道了情况,难过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后来我问子炎,子炎显得为难的样子,我说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就这样吧。
几天后的那个晚上,子炎在我宿舍刚吃了晚饭,我在洗碗,他正说要去倒个垃圾,哐当一声,虚掩的门被重重的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妇女,眼睛很大鼓鼓的,像蜻蜓的复眼。子炎惊讶地叫了一声:“妈,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是你女朋友吗?今天就当着你女朋友的面我们把话说说清楚。”她大步走了进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母亲。子炎的圣生母和继母我虽然都没见过,但本能的感觉这个大概率是继母。这样的方式相见,我毫无心理准备,心里怦怦直跳,我语无伦次道:“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
外间就只有两张凳子,我赶紧去内间搬凳子。子炎妈妈已经坐下了,子炎侧身站着。子炎妈妈拍拍大腿说:“我们家造了房子才几年,你就来问我借钞票?我们哪里还有钱借给你对象家造房子?你说!”
子炎控制着声音说:“妈,这个事,你不要在这里说,我前天已经给你说清楚的了,还有什么回去再说。这是我女朋友,她第一次见到你。这是我妈。”
“阿姨……”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说?你来问家里要钱,不就是为了她吗?”他妈妈又拍起大腿,哭嚎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把你养大了,你翅膀硬了,就想着女朋友了?你这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呀,你想过我们吗?你找对象了,找了对象到现在,你弟弟妹妹的衣服你买过吗?他们的鞋子你买过了吗?以前哪一年不是你给他们买衣服买鞋子还给他们钱花的?今年连家里化肥的钱你也没给我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只要丈母娘了啊,今天就当着你女朋友的面说说清楚,我们这个家,你做出过什么吗?你每个月交给我多少钞票了?你还要问我们要钱给丈母娘造房子,你有本事了啊……”
“我对这个家怎么没贡献?家里的房子我也是和我爸一起出钱出力的,挑泥沙,做木工,我都做的。”
他妈妈又拍大腿又擤鼻涕的,我拉了一下子炎,子炎转过身。
老校长走出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子炎妈妈哭嚎的声音更加响亮了:“我命苦啊,你要有三万两万的都给你对象,我一个字也不来说,我要有钱,我也是会借给你。让你去给你丈母娘家造房子,我命苦啊,养了个没良心的……”
子炎妈妈在我的宿舍里哭闹了好一阵子,我觉得简直是过了几个世纪,之后庄校长回来了,说了子炎几句,让子炎把他妈妈送回去。子炎妈妈擤了一把鼻涕在地上,手在凳子腿上蹭了一下,站起来拍拍衣服说:“我不要他送我,我骑自行车回去。呜呜,我命苦啊,命苦啊……”
他妈妈走了。声音渐渐远去。老校长夫妻也出来了,劝了几句,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子炎把门关上,把我搂在怀里,长长地叹气说:“这就是我的继母,我说过我的家庭很复杂,你看到了,哎……”
“你去问家里借钱了?”
“嗯,手里有点紧,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问问的。”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别去问他们借钱了,好吗?我知道都是为了我。”
子炎喃喃自语似的问:“你不怕吗?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除了一辆摩托车,什么都没有。”
我拍拍他的后背:“没关系,你有我。”
子炎紧紧地抱住我,好久好久。我对自己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到永远。
我妈和我舅舅选了一个好日子,办了敬新房贺乔迁的喜酒。我和子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卸下担子了。这时,年满十八的我弟也通过了体检要去参军了,可谓双喜临门,我妈挺高兴。
我小姑悄悄告诉我,我妈和附近一个老鳏夫走得很近。语气很暧昧。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我爸走了两年,在我的观念里,为爱情矢志不渝,忠贞不二是女性的美德;可是我妈才刚过四十。我在外地上班,我弟也即将踏上军旅,我妈一个人女人独自守着家也会有诸多难题。很多东西,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怎么去说服他人?
在我装聋作哑的暧昧中,我妈和那个男的开始同居。那是一个小个子男人,比我妈大五六岁,做得一手好菜,但是没有我爸那样的吃苦耐劳,虽然我爸也不是魁梧之人,但是他那身板,别说扛起一麻包稻谷,就算扛起我妈也费劲。我从没问过我妈,他为什么是一个人生活的,只知道我妈说他老家有一间半塌的破瓦房,没有其他财产。每次回家我看他对我妈言听计从,我妈叨叨叨地数落,他也很少反驳,这点倒是和我爸一样。看起来对我妈不错,我也就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上,这个继父不光待我妈不错,对我弟也是不错的。
在大山工作四年,影响我一生的是遇到了徐子炎。遇到了徐子炎,那就是今天的我,如果不同的相遇,我的往后余生就是不一样的经历。但我当时并没想的那么远,我义无反顾的选择爱情。
后来我放弃了公务员考试,但鼓励子炎要积极进取,子炎去考了助理经济师,工作发生了调动,到了二十里外的第一个大集镇——新陶镇。不久后我就跟着调动来到了新陶小学。这是我工作过的第二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