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第13章 第 13 章

翌日清晨，S市的上空淅淅沥沥地飘起了一阵细雨。

晒了一周艳阳的绿植终于能喘息一口气，在雨水和氤氲雾气中舒展叶片，绿得越发浓郁，带着油彩般沉郁的色泽。

近年新修的小区大多套的是现代都市风格的模板，设计师们为了迎合年轻人们对轻奢生活的向往，造景往往会选用大片的石材和金属，平均十层楼的建筑高度杜绝了大型植物的可能性，一般会间或栽一两棵海棠科的树。而叶嘉蓝现在住的小区建得稍早一些，那时的开发商为了吹嘘绿植覆盖面积，恨不得把每一块地方都种下树，选用的也大多是乔木，日渐生长，最后几乎能把低楼层全遮挡上。

沈云澈拉着行李箱迈过人行道的石阶，细密的雨水落在她的肩膀上，渐渐浸染上了水色。她和保安报了房号，对方替她刷开门，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临近中午，电梯里有不少拎着蔬菜禽肉的住户跟着她一块挤在里面。

陈敏给她租的房子在十二楼，算是比较中间的地段，一层楼四户两梯，沈云澈那一户和对面中间形成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窗户正对着中庭，采光良好。沈云澈四处打量了一番，意外的感觉这个地方的**性和地段较于这附近的房价来说，好得有点无可挑剔。

来的路上她给叶嘉蓝发了消息，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睡醒，或是睡醒了有没有看手机。沈云澈这几天发现了叶嘉蓝有不怎么看手机的习惯，这对于现在的年轻人和一个明星来说，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幸好的是，这个人一般不会把手机放得太远也从不静音，有急事打电话还是能联系上。

沈云澈坐在客厅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先是给沈之渺报了个平安，然后便打开箱子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她刚拿出来一双鞋，就听到入户门笃笃地响了几下，透过猫眼看见走廊里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穿着拖鞋的女人，似乎感受到她在门内窥伺着，抬起头又在猫眼上点了点。

这不是叶嘉蓝又是谁呢。

沈云澈打开门让对方进来，有些腼腆地喊了一声叶老师，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上面搭的是宽松的深棕色针织衫，恰到好处的V领口把莹白的肌肤和漂亮的锁骨衬得越发剔透修长。叶嘉蓝的眼神绕过她，看向客厅里敞开的行李箱，问道：“刚到？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她踩着室内拖鞋，露出脚趾，看着像来串门的邻居，沈云澈有点为难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我没带多少东西，箱子里只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叶老师可以告诉我附近有什么大一点的商场或者超市吗？”

“哦，那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呗，刚好我也有一些要买的东西。”叶嘉蓝伸手摸了一把餐桌，木头表面有一点积灰，她几步跨到客厅落地窗前打开窗户，拍拍手，“这屋子应该很久没住人了，开窗透会气吧。”

沈云澈拿上手机和包跟着叶嘉蓝去了她的住处，她住得楼层比较高，户型稍大一些，是个大三室，家具看着都比较新，款式也更新潮。

叶嘉蓝蹲在玄关给沈云澈找了一双新开封的拖鞋，对她说道：“先随便坐坐吧，我去换身衣服。”

沈云澈嗯了一声，很矜持地缓步走进客厅，叶嘉蓝选的沙发坐深很深，能把人很好的包裹进去，她大概能想象到屋主人平日里大约是很中意这个地方。表面是前几年很流行的磨毛材质，灰色的绒毛像冬日里的怀抱一般温暖，沈云澈手掌轻轻摩挲着表面，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陷在宽大的靠背里。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气，她不太确定是来自香薰还是叶嘉蓝身上的香水，她侧过头看见厨房门敞开着，但是却闻不到一丝油烟味，大概确认这个人平日里应该是不怎么做饭的。

沈云澈仔仔细细地一一扫过目所能及的物件，想要从中的蛛丝马迹里拼凑出一个她陌生的叶嘉蓝。

卧室门推开，沈云澈听见她的脚步声坐了起来，对方看上去似乎只是换了条长裤，上身仍穿着刚刚那件灰色的卫衣，随意得似乎只是要去楼下小卖部买瓶酱油。

也是，叶嘉蓝也不过是出于好心帮自己初来乍到的助理购买生活用品罢了。沈云澈掩下心里的失落，跟在她身后，叶嘉蓝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她上了一点淡妆，遮住了眼睑下的青色，“我们现在去水晶城，先找个地方吃顿便饭再去买东西，晚上敏姐说给你接风，她定了一家日式烤肉店，之前去过好多次，味道很不错。”

她自顾自地安排了一顿，又迟疑了几分，转过头问道：“或者，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我觉得今天的安排挺好的，”沈云澈听出了她的意思，“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实习生，敏姐和叶老师对我有些太好了。”

叶嘉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微侧着头懒懒地瞥了她一眼，“怎么，对你好还不行？”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在逗弄她，沈云澈还是不由得有些羞赧，她深吸几口气，看见面前停着的轿车大灯闪了闪，叶嘉蓝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这是叶老师自己的车吗？”沈云澈望着空荡荡的中控台，这辆车里几乎看不见任何别的装饰，干净得像刚提回来的新车，“看着，嗯，很干净。”

“我不太喜欢在车里摆东西，不安全。”叶嘉蓝一本正经地说，“当初买这个车也是因为S市油车得摇号，所以才换的新能源。”

沈云澈轻轻笑了出来，叶嘉蓝瞄了她一眼，有些不服气地说：“B市难道不摇号吗？”

B市当然摇号，“摇号不就是从我们那开始实施的吗？”沈云澈说道，“我也去摇过号。”

“那你摇到了吗？”

“没有，”对方眨巴眨巴眼睛，“我花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一个。”

很好。叶嘉蓝嘴角抽了一下，她早该知道是这样，“所以，我身边这位，是大小姐来体验打工生活来了，舒服日子过得腻了，想来尝点苦头？”

她这番话带着几分嘲讽，沈云澈听了倒也不恼，嘴角仍噙着笑，一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叶老师就当我是这样想的吧。”

叶嘉蓝摇摇头，嘟囔着搞不懂，雨天路上堵车比平日里更严重，往常十五分钟的路程现在预计要二十分钟。叶嘉蓝点了音乐播放，节奏轻快的鼓点从音响里飘出来，沈云澈偏头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来自日本的电子摇滚乐队。

“叶老师平时会听自己的歌吗？”

“当然不会，”叶嘉蓝摇头，“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再听到自己的声音会让我很难受。”

作为一个有上辈子记忆的“古代人”，叶嘉蓝最开始对录音设备有一种新奇又惧怕的感觉，一个小盒子里竟然能放出自己的声音，让她不禁想到原来其他人听到的自己竟是如此吗？再想到沈云澈，便有些感慨若是以前也有这等方便的东西该有多好。

她大概会把对方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闲暇无人时偷偷地播放。沈云澈声如其人，低声如嘈嘈细雨，音色清冽似筝，她曾经一次来了兴致，给叶嘉蓝读过一卷诗经，她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抬眼发现眼前端坐的人不知何时晃了神，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沈云澈抬手用诗卷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秀丽的丹凤眼缓缓合上，叶嘉蓝便有些惶恐。

殿下是累了？

方才给人念诗，却好像是在对牛弹琴。心累。

是微臣愚钝，惹公主不开心了。

沈云澈轻叹一声，她此时身体已不大好了，强撑着精神念了小半个时辰耗了不少心神，驸马不喜欢念诗，自去寻别的乐事去，何必在此枯坐。

臣不喜念诗是真，但臣喜欢陪着公主也是真。叶嘉蓝坐在脚踏上，抬起脸满是欢欣地看着她，又央着沈云澈念下去，殿下好歹给臣把这篇《蒹葭》念完吧。

沈云澈最终还是把那篇蒹葭念完了，也没有问叶嘉蓝有何感想，仿佛只是自己的一番心血来潮。只是那个安静的春日午后，她们两人坐在宣室内度过的这段时间，是叶嘉蓝记忆中难得的惬意。

歌单从摇滚一下子切到了古风，风格跳跃得像初夏忽冷忽热的天气，但好巧不巧，这首歌是某网络热门广播剧的主题曲，封面是两位女主的插画，还稍微带了一点颜色，在中控14寸的高清屏幕上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展示。

叶嘉蓝假装没发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摸着方向盘，余光瞟到右侧的人的目光在屏幕上流连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叶老师平时会听广播剧吗？”

“没听过。”叶嘉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但是据说这几年比较流行。你之前也会听吗？”

沈云澈摇头，“之前有朋友拿了一些片段给我听过，但是完整的广播剧我还没有试过。”

“哦？你是不太喜欢这种形式，还是平时不看这些网络小说。”

叶嘉蓝个人倒是比较偏向后者，她学生时代忙着打工，那个时候有声书在下沉市场比较流行，上夜班的时候，她会塞着十块钱包邮的耳机听AI合成的声音念的那些趣味历史书。

“嗯、也不全是因为这些，”沈云澈面露为难，“以前高中的时候还是会看网络小说的，一些名气很大的基本都看过。”

她没有去听广播剧的原因纯粹只是当时那人发给她的那些片段，都是演绎的亲密戏的桥段。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官生物，她平日里看一些国外大尺度的电影电视剧的时候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当她戴上耳机听到那些喘息和低吟贴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沈云澈几乎把手机一下子扔了出去。

叶嘉蓝没等到她的下文，恰好此时车驶入了地下停车场，今天是周末，人流量较工作日会多一些，两个人对着楼层介绍看了半天，也没决定好中午到底要吃什么。

沈云澈无论问什么，叶嘉蓝的回答都是“可以”，她一时拿不准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到底是行还是都不行。她这副绞尽脑汁被为难的样子很好地取悦了站在一边偷笑的人，到最后还是替她做了决定，伸手点了点那块牌子，“吃泰国菜吗？”

祈祷沈云澈这辈子没有海鲜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