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第14章 第 14 章

元贞三年冬，灵帝赐时任典军中郎将兼驸马都尉的叶嘉蓝南海进贡的蚌贝一只，若是现在，她在超市几十块就能买到，可在当时却是见都未曾见过的稀罕物什。

她拿着御赐的蚌贝马不停蹄地回了府就亲自送到了公主居住的别院，彼时她与镇宁公主成亲将将一年，除了晨省昏定的请安外，非紧急情况不得踏入别院。叶嘉蓝便站在院外等着里面的消息，蚌贝拿进去后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公主的女侍拎着漆盒在夜色朦胧中站在她面前，说道，殿下对此物颇感不适，令下人熬粥时放入，因是御赐之物，望叶大人勿负圣恩。

叶嘉蓝在门口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最后拎了一碗半冷不热的粥回去。直到过了好几年她才想明白，当时沈云澈是担心灵帝在食物中下毒，所以让厨房做了给叶嘉蓝端过去试毒。

不过这件事沈云澈一直不承认，只说自己吃不得这类东西。按现代医学的说法，她对海鲜过敏。

叶嘉蓝戴着手套轻轻地把虾肉从壳里抽出来，看着对面喝着冬阴功汤的人，眉毛跳了一下，把剥好的虾放进对方的餐盘里，慢慢地开口：“你对海鲜过敏吗？”

沈云澈露出困惑的眼神，被辣椒稍稍染成更深的颜色的红唇微抿，“不过敏。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过敏反应。”

叶嘉蓝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冲她笑了笑，又低头开始剥虾，“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她海鲜过敏。”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云澈的反应，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不过后来，她又不过敏了。”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像是在打哑谜，沈云澈停下手中的筷子，微蹙着眉似是在认真逐字分析叶嘉蓝刚刚的话，“……或许，是这个人体内激素发生了变化，导致以前的过敏源后来不会引起免疫系统反应了。”

叶嘉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往她餐盘里放了一只剥好的虾，“可能吧，毕竟人也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的东西后来又不喜欢了，大概过敏也是这样吧。网上不是说，人体内的细胞七年几乎就会全部重新更换一次，所以，很久没见的人就算比起以前变了很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不像在解释，倒是像在说服自己。沈云澈敏感察觉到对方语气里一丝拉扯的情绪，没来由地对话里提到的对象生起了警惕，“叶老师说的这个人，是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吗？”

“不是。”叶嘉蓝否定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半秒犹豫，“只是一个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沈云澈在心底为她准备了很多个定义词，朋友、同学、亲戚……关系远近不同，可叶嘉蓝这枚棋却没有如她想的那样落在她规划的棋盘上。

“……听起来，这个人对叶老师来说留下的记忆很深刻吧，毕竟很久不见也还能记得这些细节。”

沈云澈说着，从自己的话里嚼出一点苦味，叶嘉蓝垂下眼帘，头顶的灯光打在眉骨上，投下的阴影使她的眼神看上去落寞又深情。

“大概吧。”她模糊地说着，这次倒是真的停下了动作，她看着沈云澈碗里自己剥得整整齐齐的虾肉，微扬下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云澈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末了，又抬起头对叶嘉蓝说：“叶老师是隔了多久才和她见到的呢。我比较好奇，毕竟，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又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再见面呢。”

叶嘉蓝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晦暗，她的瞳色很浅，剔透得像一枚琥珀，在此刻却从内部生出了细小的裂痕，把光路便得更陆离斑驳。

沈云澈见她神情如此沉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言，那天聚会上俞欢她们调侃叶嘉蓝是寡王，而她竟然真的信了这个人前二十七年身边没有别人──这样拙劣的谎言。

几息之间，叶嘉蓝又恢复了平日里闲适的状态，轻笑着把话题挑开，“人和人之间还是讲求一个缘分吧，古人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因缘际会，有时候没办法解释清楚的。”

“可我总觉得，缘分这两个字太过飘渺，比起等待缘分降临，我更愿意选择主动追求。”沈云澈眉头轻挑，秀美的轮廓收得冷硬，清冷矜贵的面色里透着一股气势万钧的坚决，“如果这么轻易地就可以被外界因素影响到，那或许是这段感情本身就不够坚定。”

“……是吗。”叶嘉蓝脸上的笑意淡得似乎会被吹散，胸口隐隐传来钝痛，她含了一口柠檬水，舌尖抵着上牙床轻轻咽下，“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她是笑着说的，可沈云澈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森冷的凉意。

这顿饭结束的走向不可避免地滑向沉闷的结局，叶嘉蓝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沈云澈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已经不再向自己这边跑了──简而言之，她似乎是把叶嘉蓝惹生气了。

把一个以脾气好著称的人惹生气，那往往意味着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把人哄好。而在哄人方面，沈云澈的经历称得上乏善可陈，在家里，一向只有沈昱女士和沈之渺哄她的份；而在她为数不多的两次恋爱经历里，沈云澈稍微说些肉麻的话就能把对方哄得团团转──但如果是对着叶嘉蓝说，她相信她会以外星人逃离地球的速度消失在沈云澈面前。

更何况，沈云澈有点委屈地在心里记着，叶嘉蓝因为其他人而生自己的气，这件事本身就让沈云澈很难放软态度去哄她。她承认，情场如战场，先动心的人满盘皆输，可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嘉蓝在自己面前为别人如此伤心难过，沈云澈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这个人找出来，再在她的身上拍两层土。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认出了叶嘉蓝，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合照，叶嘉蓝隐秘地冲沈云澈使了个眼色，实习助理立刻站出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叶老师私人行程不方便拍照。”

“我给你签名吧，好吗？”叶嘉蓝温柔地弯着眼睛说，抬手在小票上签了名字，对方激动了半天，几乎是跟着她们送出了门外。

两人走出门乘着扶梯往下，沈云澈忽然回过头望向她，这个角度让她的眼睛弧度圆润，有些耷拉的眼角像是撒娇的幼犬般惹人怜爱，她带着点控诉的语气说：“我也要叶老师的签名。”

叶嘉蓝被她逗笑，慵懒地靠着电梯扶手，眼睛弯起的弧度带着柔软的笑意，懒洋洋地开口：“现在签？”

沈云澈火速复盘了一番自己包里装的东西，有一支眉笔，便签纸不知道还有没有剩……思索间，已经到了平台，叶嘉蓝见这个人还在愣神，往下迈了一步握住她的肩膀，贴在耳边说：“到了，抬脚。”

肢体反应比思绪更快，沈云澈往前走了两步，感受到左肩上叶嘉蓝掌心的温度，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自己几乎被对方揽进了怀里。这个动作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的交错，叶嘉蓝就松开了手，两个人继续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

“不是说要签名？”叶嘉蓝用哄小孩的语气逗弄她，口罩遮住了唇角的笑容，只留下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要。”沈云澈点点头，拉开包翻了翻，面露难色。眉笔是有，可是便签纸不在，只有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伸手。”叶嘉蓝开口道，沈云澈愣了两秒，思忖着这个人难道随身带着自己的签名照，下意识地摊开双手递过去。

她盯着叶嘉蓝手上的动作，似乎真的以为对方要从身上某个地方掏出一张照片来，叶嘉蓝对她有些紧张的神色感到不解，左手托起沈云澈的手背，右手伸出食指在对方柔软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嘉、蓝。

指尖附着一层薄薄的茧，划过手心时带起一股陌生的痒，沈云澈感觉从尾椎处生起一阵酥麻，掌心渗出星星点点的汗，叶嘉蓝最后一横拉得很长，顺着她的小拇指划过，再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掰成拳，将那个名字握住。

“签完了。”叶嘉蓝收回手，看着对方悬在空中的拳头，“嗯？怎么这么盯着我。”

“……叶老师耍赖。”沈云澈有些无奈地放下手，明白刚刚对方是故意逗弄自己，大约是在对吃饭的时候沈云澈的“出言不逊”的一点小小的报复。她知道这是属于叶嘉蓝的温柔，可是这份温柔和她对所有人的温柔是一样的，源于她本身就是一个脾气好又不爱计较的人。

她又宁愿叶嘉蓝对自己坏一点。

水晶城算是S市比较有名的高端商圈，引进的商家大部分都是一线的奢侈品牌和部分近些年异军突起的设计师独立品牌。叶嘉蓝的经济实力并不足以支撑她成为这里的常客，她最喜欢的是地下一层的那家连锁超市，大约是因为开在这里的缘故，里面人流密集度低，而且新品更迭的速度也更快。

可是这世界上最难违背的四个字就是──来都来了，除开一些需要预约的高奢店，其他敞开大门迎客的店铺总是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时尚界的四季与现实生活总是有时差，明明还在夏天，所有店铺都已经开始上初秋的新款，沈云澈跟着她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比起模特身上剪裁新颖的服装，注意力都集中在叶嘉蓝身上。

平常人进店后对销售说“我只是看看”或许只是搪塞对方过度热情的推销，可叶嘉蓝嘴里的“我只是看看”就真的只是在看。沈云澈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绕着展台四处环顾，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逛服装店，倒像是在参观博物馆，郑重严肃地和展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仿佛再靠近一点就要触发警报。

沈云澈尝试着拿起一件衬衫走向她试图让叶嘉蓝适当融入逛街的氛围，没成想对方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警惕地看着她：“这是做什么？”

“叶老师来逛街难道不是想挑一下衣服吗？”沈云澈有些摸不清叶嘉蓝的脑回路，她面对这个人时总有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叶嘉蓝总是会做出一些超出她预期的反应，这让一贯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感到十分不安。

“是来挑衣服的，但是不是我啊，”叶嘉蓝理直气壮地回答，“不是说好带你过来买些生活用品吗。”

“所以现在是在……”

“带路。”

小叶：这怎么不算医学奇迹呢

改了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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