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逍破窗而入,踩着窗边的高脚桌一个跃身进来,身后万缕春风卷拂过他灰绿的衣袍,带了一丝飒爽。
眼见元姝意将裴琅月死死掐在地上,裴琅月被掐的双瞳失焦,手中抓着的银刀却没松开半分,见此紧迫万分形状,越长逍一个跨步上前一脚重重踢在元姝意背后。
那厮吃痛松了手退让半步,回头,脸上肉色轮廓变化扭曲,嘴唇处的皮肉鼓动,“好痛…痛…”
元姝意一边喃喃,一边歪歪扭扭扑向越长逍,她原本精致的惊鸿发髻皆散开,珠翠满地,长发如藻凌乱搭在身上,遮去了令人可怖的脸皮,右肩上一个黑漆漆的窟窿看着瘆人。
越长逍站在原地,目光如炬就这般盯着朝他跑来的元姝意,等元姝意靠近三尺之内,越长逍凌厉出掌拍在元姝意右肩伤处,随机左手抽刀。
锻刀冷芒乍现,上面锻有金色符文,抽出那一刻元姝意明显被晃了一下。
“无脸无皮的妖物,我这便剥了你这身皮肉,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妖魔。”
越长逍眯眸,言毕,左手锻刀刀柄重重击中元姝意面门,就见元姝意膝盖一软吃痛呜咽一声。
这无脸无皮的怪物方才被刺了一刀都没什么大碍,这会被击中神庭穴却好似受了什么重伤一般,正待下手,忽听地上躺着的裴琅月拼尽全力一声。
“越大人,不可伤她!”
越长逍刀口一转,刀背擦着元姝意皮肉而过。
这一念之差,元姝意躲开这致命一击退开,僵硬将头扭向适才被裴琅月刺穿的地方,就听越长逍戏谑声。
“眼珠子都没了,还看什么?”
这一话激怒了元姝意,她恨恨抬头,原先没有五官的脸上皮肉这会却能看到千丝万缕的血管于皮下涌动,穿插紫色的经脉于其中,一鼓一鼓,看着比之前更加可怖。
“越大人,元娘子是元侍郎之女,未查清前,不可伤她!”
裴琅月撑起身子,重重咳嗽两声,费力喊出。
她就怕,越长逍一个冲动要了元姝意性命,那是万万不可的。
这元姝意此时虽不人不鬼,但到底是元侍郎之女,她变成这副模样疑团重重,背后到底是有妖术控制亦或是中了毒都有待查明,若贸然伤人日后不好与元侍郎交代。
越长逍原本要一刀割破元姝意脖颈,眼下于他而言这元姝意就是个妖物,若非裴琅月及时喊出,只怕他手中锻刀依然刺穿元姝意的喉咙。
“越大人,能否制止住她?”
裴琅月捂住胸口,压制住胸中阵痛。
“你看这妖物可还有一丝神志?如何制止?”
思及此,越长逍后退两步,避开元姝意扑过来的动作,转而抽了一旁紫檀桌上摆放的银筝扫过,琴弦贴着元姝意的腰身而过,刮过她腰身上的银铃,擦出刺耳的声音。
“铮——”
这一声惹得元姝意更加狂躁,她的动作有些癫狂,刚刚她被越长逍那一击撞在柱子上,本就扭曲的身子愈发扭曲,她歪了歪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脸…替我绘脸…替我绘脸…”
元姝意嘴里不自觉重复着这几句,又朝越长逍一步一步走去。
“宁画师…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景象…替我画脸…”
她踩着倒在地上的裴琅月对裙摆朝越长逍走去,裴琅月喊出那几句后,躺在地上缓了半日才缓过劲,她费力睁开眼,眼前眼冒金星看不清景象,只能看见天花板上的吐罗国花纹一圈一圈打着圈儿。
直到嗅觉恢复过来,鼻尖嗅到的第一缕气息便是她身下的满地美人面。
裴琅月这才发现,方才她被元姝意按倒在地,恰好倒在元姝意洒落在地上的美人面脂粉上,满地芬芳,熏的她头昏脑胀。
再抬首,就见元姝意跌跌撞撞朝越长逍走去。
恰此时,一阵一阵风狂卷进来,窗外漫天星子隐入云层,月光微弱落下,人面桃花馆外大片桃花树被吹得“飒飒”作响,满天都是翻飞的花瓣,如狂风暴雪。
花瓣被吹进房间,吹动屋内本就飘摇的帷幔,裴琅月奋力坐起,就见越长逍一手扯了垂下来的一条帷幔,另一手手起刀落利索隔断,长长的帷幔落了下来。
越长逍一手拿着帷幔,但见元姝意抬手,登时将手中帷幔用力掷出,元姝意此刻却似是没了双眼看不清一般,就朝着那帷幔扑就而去。
见此,越长逍脚下轻点,一个飞身扯着帷幔团团圈住元姝意,不知为何她这会动作反应都迟缓了许多,就这样被越长逍用帷幔绑住,直到帷幔收紧那刻元姝意才回过神,却已经挣脱不开。
“呜…呜我——”
元姝意哼唧两声,再想发声却了无声息。
越长逍不知何时闪身至元姝意身后,点住她风池、哑门二处穴位,这下元姝意不仅是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地上裴琅月这才扶着桌子站起身,她衣裙上沾了不少黛色的美人面香粉,身上奇香无比,她一走过来,被定住身的元姝意身子便扭动起来。
“聒噪。”
越长逍再伸指轻点元姝意眉间百会穴,元姝意登时静了下来。
“她到底怎么了,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越长逍看了一眼元姝意隐在乱发下没了五官的脸,将黑金锻刀收入鞘中。
“很怪。”
裴琅月手里握着银刀,站在元姝意一尺处的距离,上上下下打量了元姝意,又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仔细看了眼她那没有五官的脸,以及皮肉上鼓动的经脉。
“连你也不知?”
“不是不知,我现下怀疑可能与这美人面香粉有关,但这香粉我粗略一闻只能大致辨认出几种成分,若要验明里面到底有哪些成分以及作用,需要带回去细细研究。”
裴琅月又道,“越大人,方才不知你听到没有,元娘子失神之际曾重复一句话,她看见了,她看见那景象了。”
“她说的,应当是子时三刻在汀兰桥看到的景象。”
越长逍敛眸,这话裴琅月一惊,就听越长逍继续道。
“每月十五至汀兰桥观月圆之景,再以丹青工笔描绘呈交人面桃花馆。”
“月圆之景?”
裴琅月重复一遍,她从衡郎那得知要在汀兰桥观景,却不知观的竟然是月圆之景。
“十五是月圆之日,但我方才潜入他们放画的地方,找到了那些入选女子的画作,入选画作所绘——”
越长逍侧首,沉声,“全部是弯月。”
“怎么可能?!”
裴琅月杏眼圆峥,瞳中震惊显而易见。
月圆之夜观月作画,可画出来的全部是弯月。
“越大人,你可看清了?”
“一共一十七副画作,皆是弯月,我留心了落款时日,自去岁初至今,皆为月圆之日,无有差别。”
裴琅月回想起衡郎的话,“难怪那小倌儿说能被宁画师选中的人少而又少,我当时只道是这宁画师对入选之人要求甚高,却不曾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缘由,月圆之夜所见皆为弯月,如此,需要从这一十七名女子查起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出现如此差异,这些女子月圆之夜在汀兰桥到底看见了什么?
起先以为只是一桩平平无奇的凶案,可怎的现在看来,一层疑点连着一层疑点,拨开一团迷雾又是一团迷雾,无穷尽也。
“汀兰桥,美人面…”
裴琅月重复了一遍。
“这些都需要再仔细去查,至于元娘子…”
裴琅月抬首,看着如木偶一般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元姝意。
“若放了她,不知又会如何作恶,若是被幕后之人瞧见,怕是要杀她灭口。”
越长逍淡声。
“况且她变成这样缘由不清,裴仵作,你不该替她查验一番吗?既来大理寺任仵作,本职莫要忘了。”
裴琅月扫了元姝意一眼,脚下还未动,就听门外一声轻叩。
“元娘子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是外面胡姬的声音。
裴琅月胸口一跳,来不及反应,越长逍已抽出锻刀割破缠着元姝意的帷幔,随即拉着裴琅月踩着窗边凳子跃出窗外。
转眼,门被推开,胡姬款款走进来,一进来便瞧见元姝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动作呆滞。
那胡姬一笑扭着腰肢走过去在元姝意面前蹲下,温柔捋起她凌乱在脸上的发丝,指尖轻轻碰了碰元姝意没有五官的脸。
“元娘子怎的闹脾气了,莫不是因为宁画师让您等久了?快些起来。”
元姝意听了胡姬的话才僵硬转动脖子,伸出变形的手指比划着什么。
“美人面…美人面…”
胡姬闻言掩面一笑,贴近元姝意,声音里带着引诱,“美人面自是为元娘子备好了,谁让元娘子被宁画师选中了,宁画师赞元娘子的画出神入化妙笔丹青,让奴家来请元娘子入席呢。”
说罢,胡姬站起身将元姝意扶起来,扶着一身狼狈姿势诡异的元姝意走到一面大铜镜前。
“元娘子瞧,多美的人儿啊,只等宁画师替您重画人脸,元娘子便是冠绝长安的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