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长月如明灯 第7章 人面桃花馆（三）

裴琅月擦裙子的手一顿，昂首就和越长逍冷冽的眸子对上，他一身小厮的青灰色打扮，却难掩其优越的身段，看见他的那一刻，裴琅月心脏突然重重一跳，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底里蔓延泛滥。

某根弦也在此刻绷劲，不想让越长逍看出她眼底异样，裴琅月别过头调整了一番，才装作认出他的模样。

“越大人？”裴琅月将手中帕子放在桌上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越长逍一番，又左右看了一圈，其他人都在观胡姬跳舞，喝酒赏乐，无人注意他们这偏僻一角，这才稍稍放心。

“越大人这身打扮莫不是来人面桃花馆——”

裴琅月鸦睫微微闪动，似在憋笑，“谋职的？觉着来这儿做小厮，也好过在大理寺断案来的痛苦？”

此话无疑又是在挑衅越长逍，他敛眸凉凉扫了裴琅月一眼，“牙尖嘴利，有这功夫与我拌嘴，不知你来这拿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言毕，越长逍又开口，话中带了分戏谑，“我忘了，刚刚观裴仵作与那小倌儿谈笑甚欢，应当是来这找小倌解闷的，倒是我坏了裴娘子你的好事了。”

越长逍说这话时尾音轻挑，气音里有凉薄笑意，裴娘子三字咬的有些重。

裴琅月这会也不计较刚刚越长逍故意拿酒泼她和衡郎的那件事儿，起身下了台阶走到越长逍跟前，“刚刚若不是越大人使绊子，我兴许能问出更多，坏了我的好事还来问我有何收获，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裴琅月指了指身上裙子上大片的紫色，“我这会要先去换身衣裳，越大人请自便。”

随后，裴琅月就擦着越长逍的臂膀走向一旁偏厅，身后越长逍回身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边裴琅月转过右边偏厅，来往宾客渐少才停下步子，身子隐在一处朱红柱子后，探出头看着越长逍身影消失，才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她是万万没料到，这越长逍竟然也会想法子混进来，看他那身打扮，应当是敲晕了这人面桃花馆的小厮，扒了小厮的衣服进来的。

这也符合越长逍向来做事方式。

裴琅月与越长逍本相交甚少，知其出自滕国公府，十六岁时入北衙禁军，因功绩卓越破擢升为十二卫所任右栩卫中郎将，其父滕国公越柘祖上是随太祖打下大唐的勋臣，其母平阳县主亦是身份尊贵，偏这越长逍却不想承袭这滕国公世子，反倒要跑去军中，平阳郡主为此大病了好几场。

裴琅月知道这事儿，还是因长公主命她去滕国公府替平阳郡主诊治知晓。

当时还道这人行为乖张，也因着这裴琅月对越长逍没见面儿时便留了不好的印象，后来朱雀街初遇，更是将越长逍不好的形象在裴琅月心中钉死了。

为人生硬不通情理，处事直接了当不动脑子，不愧是武将，一身力气怕是都去耍手中那柄银枪了。

白日里见越长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她还以为这人定会极厌弃查案之事，不曾想这会他竟然也来了。

虽然嘴上讥讽了一番，但裴琅月心底确实知道的，越长逍此人为人是断不会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的，那么便只剩一点，他也是来查线索的。

裴琅月心中想着，脚下不自觉走到了一处房门，正欲离开，里面传来声音，“何人在外面？”

里面之人竟是元姝意，裴琅月因着推门进去。

“元娘子。”裴琅月见元姝意背对着她，似乎正对镜梳妆，出声唤了她一身。

元姝意并未动作，只是面对着菱花镜，一下一下用木梳子梳着长发，裴琅月还未靠近元姝意便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香气，正与刚刚柳扶盈身上香味无出一二。

“元娘子，你用的什么香粉？”裴琅月蹙眉，这香粉浓烈的有些刺鼻了。

“美人面啊，这风靡长安贵妇的顶级脂粉，我可算是用上了，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

元姝意说着回过头手中梳发动作未停。

然而她的脸倒映在裴琅月瞳孔中，与裴琅月眼底的震惊连带着一丝惧怕杂糅在一起，元姝意还在侧头，“裴娘子，我这脸好看吗？”

她对面距离不足二尺的裴琅月看见元姝意的脸的那一刻，原本平稳的心跳陡然开始加快，能感觉到浑身血液流淌都停滞了一刻，目光死死盯着元姝意不敢移开半步，嘴唇微张却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裴娘子？我这美人面好看吗？”直到元姝意又问起，裴琅月才僵硬吐出几个字。

“元娘子，你可对镜看过自己的脸了？”

“看过了呀，我觉得甚美，你不觉得吗？”

元姝意说着站起身，顶着一张只有轮廓没有五官的脸款款走过来。

她那精致小巧的鹅蛋脸上，眼耳口鼻如同被生生抹去一般，只能看见一团肉色，却看不清任何五官，元姝意就这般朝着裴琅月走过来，裴琅月甚至看不到元姝意嘴唇翕动，只有声音响起。

“裴娘子，你过来凑近看看。”元姝意一步步走过来，裴琅月盯着没有五官的元姝意，脚步后退。

这会这间小小的房间内只她二人，两侧窗户打开，外面一阵一阵卷进来带着桃花香气的夜风吹起房内垂下来的轻纱，朦朦胧胧缠绕在两人之间。

明明已经开春，裴琅月却感觉到了周身彻骨的寒冷。

饶是她验尸一年有余，见惯了各式各样惨烈残缺的尸体，可那此前毕竟是碰到不会动的，眼下这活生生的，不，甚至她不知道眼前这元姝意到底是死还是活，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裴琅月心脏狂跳，嘴上却仍然维持住冷静，“自然是美的，不知元娘子哪里来的这美人面脂粉？”

“这啊。”元姝意伸手摸了摸她那什么都没有的脸皮，“是衡郎给我的，他说我这脸已经很美了，只需一点美人面脂粉，便可更美，衡郎没骗我，我这脸比之之前更美了。”

看着元姝意一脸陶醉摸着自己脸的模样，裴琅月深吸了一口气。

这怕不是更美，是更诡异了，对着这么一张鬼脸，裴琅月伸手按了按起伏的胸口，“衡郎给你的？定然价值不菲吧。”

“不。”元姝意摇了摇头，一手拿着铜镜，一手对镜自赏，“衡郎说他属意我，这美人面是他送我的。”

属意，裴琅月脑中回想起那男子的轻挑模样，再看眼前元姝意怪异朝她走来的姿势，显然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若换作旁人，早就四散逃开，裴琅月脚却入被钉在原地一般。

这是个好机会，或许可从元姝意手中拿到美人面脂粉，直觉告诉她，这美人面后面一定牵扯了极大的关系。

裴琅月盯着元姝意，便朝她走去。

“元娘子，小妹钦慕这美人面多时了，今日幸得两位姐姐带我进来，却听说这脂粉难得，不知元娘子可否将这神奇的香粉借小妹看看？”

裴琅月快步朝前走去，另一手悄悄摸到腰间荷包，那里面装了几把简易验尸工具，她仔细摸到一把银刀，握住刀柄。

“美人面？美人面、美人面…”

仿佛听到什么魔音一般，元姝意突然放慢脚步，喃喃的低语不知从她何处发出，环绕在裴琅月周身，随后元姝意动作僵缓从腰间拿出一块小银盒，一经拿出，香味愈浓。

“美人面、美人面、美人面…”

元姝意丢了手中铜镜，手指也以诡异的形状扭曲，费力掰开那盒盖，里面黛色的粉末顷刻散了出来，被风一吹，满地粉黛。

“我的美人面、我的美人面！”

见这珍贵的美人面香粉撒了一地，元姝意身形扭曲起来，没有五官的脸上以可怖的形状变化，只是不论如何变幻都看不到一点五官原本的影子。

“哐——”

元姝意扭曲的五指抓不住银盒，银盒反倒在地，这一幕似是重重刺激到了元姝意，她尖叫一声，而后抬头，没有五官的脸直直朝向裴琅月。

“是你！是你害我没了这美人面，我杀了你！”

说罢，元姝意突然快步朝裴琅月扑来，来不及多想，裴琅月一手掏出手中银刀，不料元姝意虽行动怪异已看不出人样，动作却很快，不等裴琅月握紧刀柄，一下子扑上来，将裴琅月扑倒在地，而后就伸手去掐裴琅月的脖子。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元姝意手下力道极重，裴琅月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摸到银刀，毫不手软就朝着元姝意右肩膀刺下去。

“噗呲——”

刀口刺穿布料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裴琅月力道极大，原本三寸长的刀刃足足刺进两寸，可元姝意却没感觉到丝毫疼痛。

甚至，她那被刺了足足两寸深的伤口处，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裴琅月瞳孔猛缩，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她手下银刀对元姝意并未造成丝毫伤害，反而激怒了她，惹得元姝意下手更狠。

眼前画面因元姝意手下一重突然模糊，裴琅月已经看不清眼前元姝意的轮廓，不知她到底是真的无脸还是因她意识模糊看不清脸，裴琅月只能感觉到全是血液在向上涌。

“去死——”

“嘭——”

霎时，一处窗户突然被人撞破，而后裴琅月原本窒息的呼吸一松，大口新鲜空气灌进来，裴琅月直咳嗽，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压低的怒声。

“该死的东西！”

这声音？是越长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