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有声 第3章 虞王（一）

荆和铮在虞王府休养了小半个月，期间她慢慢摸清楚了府内一些事情。

燕国的皇子成了周国的亲王将军，卫子商现在名唤宋祺。而虞王府说是王府，其实气氛更像军营。但是宋祺作为领军头子，他时常不着调的态度却与整个王府的有序格格不入。这一点他身边那个叫长河的侍卫倒是与他有些相似，只是这个长河好像并不很待见自己。

府里本都是男性，而且几乎都是军中人。先不说侍卫，就连小厨房的伙夫与驾马车的马夫无一不是身手不凡的军中人。而现在因着荆和铮的缘故多了几位女性：薛娘是一早就被安排来的，与她同时来的还有大父在荆和铮小时就为其培养的几位武婢，其中天魁和天越两人在荆和铮六七岁时便跟着了。宫里给荆和铮备了以长青为首的三四侍女，都是与长青一般的年纪。看到这几位小侍女年纪不大，荆和铮有心叫宋祺帮她查清了几人的底细，再叫薛娘好好教导培养，希望以后能为自己所用。

荆和铮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明白现在燕周两国形式与自己儿时已然大相径庭，她也看得出来宋祺有意不同她讲这些。她还并不知道如何做，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经历让她迫切的想给自己多一些依靠。

儿时荆和铮对大父和卫祺总是依赖颇多的。时隔三年后，她面对虞王宋祺，不信任却大于了依赖。宋祺浮于表面的性格与卫祺别无二致，但是荆和铮也深深的感觉到他变了许多。至于变了哪里，她也讲不清楚。

这段时日，除去他来厢房陪她用午膳，其余时间宋祺不是在书房议事就是在府外，夜晚更是常常很晚才回府。薛娘嘱咐过她王爷的书房是不可以去的，宋祺也与她说：书房外府兵多，也常有外客。没事不要去书房。荆和铮好奇，前几天尝试走近看看，可在书房前面宋祺的寝殿前就被拦了下来。她便明白了宋祺肯定在筹谋什么事情。

她过去不会怀疑他，现在也依旧不想怀疑他。但是直觉告诉她，大父的死与他有关。

这两个月的奇怪又总是恰当的经历告诉她一定要弄清楚大父的死因。而这件事情的关键便是宋祺，他与大父的死脱不开关系。荆和铮甚至在想宋祺会不会害她。可是当她看见厢房里昂贵的上等黄花梨木制成的家具上的云气纹，衣橱里一套套各式各样的锦绮裾裙和成盒成盒的钗胜铛珠、镯佩玉钏，她又觉得现在想害她可不必这么大动干戈。

而且在她的印象中，卫祺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啊！

难道宋祺有？

厢房厅里。

军医检查荆和铮过后，拱手告诉宋祺王妃身体已无大碍。

宋祺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长脚翘上桌案晃了又晃，嘴里慢悠悠地哼着走调的小曲儿，逗得荆和铮忍不住笑出来。

“明日随本将军进宫一趟，铮铮。”宋祺突然说，浑不在意自己跑调的歌声。

“什么，进宫？”荆和铮愣了半晌。在燕国她都没怎么进过宫，大父也没教她认过宫中的贵人。何况大父过去不希望拘着她，甚至她儿时还时常跑到乡野玩耍，导致她规矩礼仪并不顾及。

但是她现在是王妃啊，还被封了个什么安定公主。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国宫里定是藏了秘密，否则宋祺怎么在这里当上王爷了。

宋祺？那是否也和大父有关？自己是否可以探听出什么？

如果这些真有关，那明日自己可要当心谨慎些。

“呆了？”宋祺拍拍荆和铮的额头，“除了我们儿时相识不能透露，其他的宫里的人若是问你，你照实说便行。”

荆和铮回过神，朝宋祺点点头。“记住，你来虞王府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宋祺定定注视铮铮的眼睛。

“我知晓的，阿兄。”荆和铮揉揉自己的脸。皇宫门里深似海，哪怕宋祺不提醒她也知道有些话不可乱说。一旁的宋祺见铮铮乖乖的应着，感觉自己心里痒痒，于是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在外可不能叫阿兄，得叫将军。叫声听听？”

铮铮不疑有他，心里还在想事情，便乖乖叫道：“将军。”

“诶？真好听，哈哈哈哈哈。”宋祺翘嘴眯眼，又哼起了难听的小曲。

荆和铮腹诽：这可有什么好听的。

算了，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说点好听的。

这曲子唱的真难听。

第二日天将将亮。

“王妃，该起啦。王爷说今日要入宫拜见，”薛娘拉拉铮铮的被子，轻声哄，“梳洗打扮还需时间，今日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懒床了。”

荆和铮睡得沉，听到“入宫”二字便清醒了大半，今日可有好多事情要留心注意的。于是她赶忙起身叫薛娘给自己洗漱梳妆，待一切事物完毕后便出门寻宋祺。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安阳冬日寒风拍在荆和铮脸上，她感到微微的刺痛。一摸脸上竟有些许湿润，冰冰凉凉。抬头看，下雪了！

是了，周国在燕国北方，安阳的冬天理应也会比丘阳早些。

荆和铮走向大门，见管家已在门边候着了。

“王妃，车马已经备好，将军已经在马车里候着您了。”管家恭恭敬敬。“这么快？”荆和铮被薛娘搀扶着出门。

马车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卫。侍卫阿径见王妃出了门来，恭敬行礼后以自己脊背作脚凳供荆和铮上车。一旁的长河见阿径如此，鄙视般的撇撇嘴。待荆和铮上车后，长河才盯着阿径嘟囔：“这安定公主竟然叫将军等她！端什么架子！你！你也是一只狗腿！······吃里扒外！”

阿径面不改色：“我只听将军命令。”每次跟这个碎嘴一起都要听他念叨来念叨去，若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受不了他。

他也不明白将军对这公主到底是什么态度。将军每日都去公主厢房用膳，见着公主也是轻松带笑。可阿径也听长河讲将军这个月几乎日日夜晚都要去女闾那种风月场所，没有在公主厢房留过宿，还叫长河在外面守着不许进去，说是让长河别女人香闻多了浑身。

自己有近一月不在府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留意到。将军怎么做自有将军的道理。

荆和铮刚上马车，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着自己的手臂稳当当地坐下。抬头看见宋祺身穿玄衣?裳，头戴冕冠，腰间束皮革带，脚上穿舄。也是好久没见他如此整齐端庄地穿着，倒有几分矜贵公子的风度翩翩，衬着这张俊脸十分美丽。铮铮一瞬不瞬地盯着，内心还在感叹，却突然见宋祺从袖子里掏出几块橙黄色的饼。

“到宫里还要几分路程，守卫还要查验，等到回府很迟了。吃点吧铮铮，”宋祺用帕子包了一块饼给铮铮，“周国人叫它胡麻饼，本王觉着蛮好吃。你爱吃甜，本王便叫小厨房加了点蜂蜜。”说完自己就啃了一口。

荆和铮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滑稽，抿嘴想笑。小口啃了一口胡麻饼，咸香酥脆，中间还甜滋滋的。怕她噎着，宋祺还从一旁的小器皿里舀出些米浆给她喝。铮铮简直惊呆了，先不说今日要入宫，过去她可从不知晓宋祺会如此。

“阿兄你平时经常吃这些吗？”荆和铮嘴塞的鼓鼓的问宋祺。

宋祺听到这话便笑起来：“哈哈哈小安定公主。本王出征的时候时常是三天不吃不喝还能拿刀，哪有什么舒服日子。现下本王在王府休养，”宋祺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铮铮耳边，“就是皇帝也得把本王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狂妄的话语听的荆和铮一惊，她也不知该回什么。急急吃完一个饼子便漱漱口，等她整理完，宫里来接应的内官早已候在离车不远处。

“我们儿时从未见过。”临下车前宋祺低声提醒铮铮。他知道铮铮聪慧，应对不难。

下车后宋祺未同荆和铮说一句话，两人形同陌路的样子倒是真像应了周国外界的传言：虞王对这个燕国派来联姻的安定公主浑不在意。

二人先由宫里的内官中常侍汪书引至殿前，新婚夫妇拜见帝后。在门口荆和铮望见殿上有两个模糊人影，她也不敢抬头乱瞟，规规矩矩地跟着宋祺一同跪拜：“臣，臣妇拜见陛下，皇后，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祺还未拜下去，荆和铮只感觉到殿上一人快步下殿虚扶住宋祺。待二人起身，她才发觉就是周梁帝身边的内官中常侍汪书。

“平身，快落座阿祺。”

这声亲昵的称呼倒让荆和铮一愣。等到坐在宋祺身边，她才抬头望向殿前。

这是周梁帝发出的声音。殿上的周梁帝面容威严望着宋祺却是眉中带笑，身材却不像有些肥大的高官而是可以称得上苗条的。不知是不是荆和铮的错觉，她觉着周梁帝看着不似康健的模样。而让她更为不敢相信的是，她感觉宋祺与梁帝面容有些许相似，二人都是十足的上位者，只不过一个是十足威严一个却有半分少年纨绔。

“虞王妃刚来周国可还习惯？”说话的是皇后赵昭，一个极美的妇人。估摸着岁数与周梁帝不相上下，举止柔美，眉眼却精锐明亮。整个人在梁帝身边舒展着，十分松弛的样子。细看眉头却有淡淡的川字纹，应是思虑过重导致。

“回皇后的话，周国美丽富饶，嫁到这里是臣妇有幸。”荆和铮不卑不亢。

“哈哈哈！”赵皇后突然大笑起来。“好啊，那虞王殿下待你可好？”

“回皇后的话，虞王良善，待臣妇很好。”荆和铮不知道皇后笑什么。周梁帝见赵皇后笑，竟也瞧着这位美丽的妇人宠溺浅笑。

“阿祺，阳信是朕唯一的妹妹，作为舅父长辈，朕希望你们夫妻温暖。”周梁帝望着赵皇后的眉眼如是说，赵皇后却不看她，反而颇为有趣地看着荆和铮。

周梁帝是宋祺的舅父？那燕国的云光夫人是周梁帝的妹妹？荆和铮感觉事情越发离奇。

宋祺听到这话也笑了笑：“多谢舅父厚爱，臣侄夫妻再亲密，怕是也不及舅父舅母十分之一。这夫妻相处，陛下可得教教宋祺。”周梁帝听到这话也是爽朗一笑，心情颇好地说：“你小子就会油嘴滑舌，见到朕尽说些奉承之话。”

“陛下，本宫瞧着这虞王妃淑丽端庄，心里喜欢的紧，想二人单独说说话。恰好您与宋祺谈谈国事。您看呢？”荆和铮觉得这皇后话说的真是千娇百媚，自己真是学不来。

“好啊，好啊，听阿昭的。何将行，送皇后回宫。”

赵皇后领着荆和铮，由自己身边近身的将行何子牙引回未央宫。

一进门落座后，赵皇后便拉起荆和铮的手，急切地说：“与本宫说说，丘阳现在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