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长青眼见着要到了王府,心中一喜。回头轻唤主子,可如何唤荆和铮都不应。她急了,快速跪爬向荆和铮,见她脸颊微红,眉头紧皱。摸一下她的额头,烫的吓人。
这时马车停了,长青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钻出车门冲王府门口的人嚷道:“虞王府的人吗,求求你们救救公主,公主高热发作已经晕过去了!”
管家一听这小姑娘的话,心中大概明了了几分。有条不紊地命人将荆和铮送进厢房,再叫大夫。
书房里,宋祺听到门口正厅热闹了一阵,他明白是铮铮的马车到了。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心中奇怪管家怎么还没来回报。于是叫来长河:“管家呢?”
“那管家头子正和军医一起往厢房走,”长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军,莫不是那便宜公主极其残暴!将薛娘她们给打了吧!”话音刚落,长河就见将军起身出门,路过他身边还不忘重重的给了他一脚。
哦!长河身体一歪,将军的力道可不轻!
宋祺出门先是扫了眼四周,接着快步走到厢房里。看到军医在为床上的女子把脉,不禁皱起眉。一旁的管家见着王爷急匆匆踏步而来,便命下人搬来坐凳然后回话:“公主应当是受了寒又无法及时治疗,现下病得更重了。”
宋祺正要出声,军医便接过管家的话头:“王爷,公主看着是这几日心力憔悴。连着几日都未进多少吃食,身体虚弱,需要细心疗养半月。”宋祺点头,叫管家去送军医回军舍。
门刚一关上,宋祺便走到床边坐下。细细看床上的人。
他见到了三年未见的铮铮。长大了好多,更美了,比这几年他想象中她长成的模样更美。但是与欣喜比起,对她虚弱身体的担心和对过去种种悲哀的感怀更加占据他的内心。宋祺探了探床上人儿的头,幸好高热已经退了大半。他掖了掖被子,将自己的手伸进去握住她的手,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
对不起,铮铮。我早就知道荆太卜的结局,我早就知道我们会在周国相遇。我还早知道好多事,但是我私心不愿你知道,你不该与我们一起承担这些——我的仇恨,老师的责任。这是我的私心,也是老师的私心。
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可以给你新的身份。在我的权利之下,在我和老师的共同努力之下,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绝不会逼迫你,但是现在让你做虞王妃,这是我私心里最好的办法。
床旁墙边,长青还没回过神。她眼睁睁的看到了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踏步房中,身长约八尺,脊背挺直,萧萧肃肃。五官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几分冷硬。细看却眉眼神情闲远,眉尾狭长似有风流轻浮状。穿着大胆张扬:一件苍色袍服,里衣是贵族才能穿的青紫色。
静时不怒自威,目光一定猜透人心七八分。动时浪荡潇洒,眉眼一转含情脉脉夺人魂。
长青简直惊住,本来可惜公主是天下难有的姿色,现下却不知要嫁给哪位油腻王爷。但是看到宋祺,倒是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到这儿,长青拍拍自己的脸:美人就该美人来配啊!
这边宋祺感觉到了长青的目光,抬头吩咐站在床边看着荆和铮抹眼泪的薛娘:“薛娘,你去吩咐新来的几个下人,我陪着铮铮。”薛娘应了一声,叫上了与她一起到王府的几个武婢,带着新来的几个下人到后院教导去了。
荆和铮来王府的第一夜病的难受,宋祺在她床边坐了一夜。用毛巾给她敷额,守着她不揣被子。他知晓自己有好多话想和铮铮说,但是离别筹谋了三年让他不知如何讲起。他少年老成,如今的样子与过去已经差别太大。
他望着她熟睡的小脸红扑扑的,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捏了捏。他突然感觉自己对铮铮的感情也不再仅仅是过去基于对老师的敬重而带来的兄妹之情了。在几年前的燕国,他还是那燕京帝的二皇子,他记得一次他胡闹玩笑地问老师,说将来讨铮铮给他做新妇算了。荆淳风一听就吹胡子瞪眼,对他气呼呼地说:我铮铮以后要招赘婿!我铮铮被疼着长大的,伺候不了别人!
想到这里宋祺感觉心里都暖了起来。荆和铮的大父过去是他的老师,与他关系极近,私下里几乎与祖孙无二。后来为了掩人耳目,荆太傅成了荆太卜。可他们联系的频率并未减少,反而暗中愈加频繁。
燕京帝暴政,残忍嗜血。燕国制度混乱,卖官买官搜刮民脂几乎将先帝的功绩赔了个精光。荆淳风是个大义之人,愿意舍命救天下。作为太傅,他也是这么教导宋祺与其他皇子,不过宋祺可怜又极为早慧,太傅开始对他便多有怜爱。太傅原以为宋祺会是与他一样大义之人,于是对他悉心培养希望他可以让这天下回归正轨。
但是宋祺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他对荆氏祖孙的感情是真,但是他这么多年步步为营隐忍克制,却只是为了消解仇恨,让可恶之人付出代价!
什么江山社稷,与他何干!活得凄惨不易的人,与其等着所谓大丈夫去拯救,不如自己直接踏破这山河!
天将破晓,宋祺再给铮铮掖了掖被子,出去晨练。
翌日午后。
荆和铮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梦,此刻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上了岸。她猛然转醒,浑身无力,望着陌生的房间不知所措。
在这里是…..周国,虞王府?
是了。她想起来了,大父也死了。
她感到浑身乏累,又闭上了眼。屋外的声音却在这时传了过来:
“铮铮醒了吗?”
“王爷,王妃一直睡到现在呢。”
荆和铮惊得睁开了眼睛,只感觉这声音分外耳熟。她又听了几句,只觉得心脏激动的要跳了出来——薛娘,薛娘的声音!还有,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十分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
荆和铮来不急细想,急忙从床上爬起来,鞋子来不及穿,连滚带爬到门口。一拉开房门,眼泪就刷刷往下流,哑声直叫:“薛娘!是你吗?薛娘!薛——”薛娘被吓得一激灵,回头见着几月没见的自家小姐颤颤巍巍挂在门边,双眼通红,神情激动。披头散发,鞋子外衣都没穿。竟也没忍住直接留下泪来,便顾不上一旁宋祺,朝他躬了躬身便跑向荆和铮,一把将她搂住:“诶,小姐诶。是老奴啊,小姐你怎么外衣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哟………”
宋祺看着抱一起哭的两人,没好气得顶了下牙,抱臂斜眼。没良心的,见了薛娘忘了哥。是谁辛辛苦苦把你俩搞来的?真的是。
这边宋祺还在失落,那边薛娘连哄带骗的将铮铮哄回床上用被子裹住。两人都难掩心中激动,抱着痛哭。薛娘是铮铮阿母的贴身侍女,与荆荆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荆荆难产死后,她便终身未嫁,代替荆荆如亲母一般照顾铮铮。就在几月前,太卜叫她假借回庄子老家之名,派人将她送来了周国。她来到了本来已经被杀的二皇子身边,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主子的事下人如何过问?她只是担心铮铮。她于是等着等着,直到六七日前二皇子叫她准备一下,说铮铮也来了。
荆和铮来了,便成了来联姻的安定公主和虞王妃。
铮铮原来内心激动,现下激动之余只感觉内心疑惑:“薛娘,你是如何来的这里?”
“老婢仅是听从太卜吩咐,来到周国被二皇子殿下接到了这里,”薛娘照旧摸着眼泪,“小姐,您一定受苦了吧……”
荆和铮后面听不进去薛娘的话,激动之余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她直觉事情不简单。自己莫不是成了别人的棋子了。
那祖父呢,祖父也是别人的棋子?
还是说祖父其实什么都知道。
刚刚薛娘说什么,二皇子?燕国的二皇子?
卫祺阿兄?
“卫祺阿兄?薛娘,可是丘阳皇宫里的卫子商?”铮铮跪在榻上,抱着薛娘的手臂急切地问。薛娘的话被打断,她愣了一下,急忙捂住铮铮的嘴:“额…..对,二皇子殿下就是如今的虞王,小姐如今是王妃了。在别人的地上,小姐可不要大声说这种话。虞王府外尽是险恶财狼,每天都有人在府外偷摸着听墙角……..”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荆和铮突然有点反应不来。卫子商阿兄?他还活着!
铮铮呆愣着,前方突然传来逗弄的笑语:“小铮铮,见到阿兄都没认出来啊。阿兄可真是有点伤心呢。”
荆和铮抬眼,一个高大修长,面容俊美的男子斜倚在门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卫子……哦,不,阿兄,阿兄!”铮铮话语混乱。宋祺见她哭的惨,忙走上前连着被子抱着她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铮铮啊。私下里你想怎么叫阿兄都行。阿兄就是子商啊。”
“阿兄你怎么在这里?”
“周梁帝赏识本王,本王便留在了周国做将军。”宋祺淡淡道,仔细检查铮铮的脸有没有伤着。
荆和铮没有多言,像儿时那样挂着宋祺的脖颈。她知晓他在骗她,事情绝不会是这样简单。
大父过去是卫祺的老师,二人非常交好。因着大父的缘故,她从出生到十岁左右,常常与卫祺相伴。在她十岁那年,燕国先帝病危。大父曾在先帝驾崩前请求告老还乡,先帝不忍,免了大父太傅职务而封了太卜这一闲职给他。
而后先帝驾崩,燕京帝临朝。大父不再是太傅,带着荆和铮远离了新帝登基后的宫中是非。
起初,燕国苟延残喘,延续了先帝在世时的一点点繁荣昌盛,祖孙俩幸而生活平淡舒适。但是也因为祖父成了太卜,荆和铮十岁后甚少见到卫祺,只有偶尔中秋过年时会拿到卫祺托宫外商人在燕国其他郡县点心铺子买的点心。
一切的转折点发生在她十三岁那年。那年卫祺十七岁。她记得那一年燕周在两国边界吴江打了一场战,战争仅持续了半个月。燕国大败投降,损伤惨重。原本强于周国的燕国实力急下,燕京帝大怒,在肆意宫里杀害宫人以泄其愤。丘阳皇宫在一段时间内惨叫声接连不绝,排水地漏血流成河。她与祖父因远离朝堂后宫,收到影响不大。而卫祺是这场吴江之战的副将。主将下狱,燕京帝仍愤怒至极,本想要了这个他本就不宠爱的儿子的命,但是群臣纷纷冒死上疏,燕京帝最后只将卫祺贬为庶人。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阴涔涔的天伴着雷声。卫祺穿着下人的服饰,借由往府内运送食材的小厮身份进入荆府。他与大父在书房里聊了许久,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像过去来到荆府一样,卫祺和大父讲完话便会来找铮铮。他与往日无异,与铮铮打闹。可临走前却与她说:“铮铮,父皇将派我出使周国。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呦。没事的时候可要想想你子商阿兄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仰天大笑出门去。
第二日,祖父告诉她,卫祺被作为质子被送去了周国。
半月后,周国来信挑衅燕京帝——周梁帝下令杀了卫祺祭天来庆贺吴江之役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