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
皇后一进门便叫开了下人,只留何将行在屋中。她拉起荆和铮的手,似是有话要说。
“皇后?”荆和铮不知道为什么皇后想跟她单独说话。
“跟本宫说说,丘阳现在是一副怎样的景象?”赵皇后像是下定决心,语气急切。
“啊,丘阳一切与过去一样。燕京帝残暴,周国陛下善政,自然没有安阳的欣欣向荣。”荆和铮不明白赵皇后突然的问话,只能如此试探开口。
“不是,不是,”赵皇后觉出自己失态,调整仪态道,“我记得,丘阳过去有一家酒楼,叫锦程坊对么。”
锦程坊的大名荆和铮当然知晓。
这是燕国都城丘阳最大的酒楼,里面的一些菜式甚至会呈送御前供宫里的贵人们品尝。而且锦程坊只接待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丘阳公侯子爵们在重大日子设宴的首选之地。过去宋祺曾偷偷带着荆和铮去吃过几次,里面装橫华丽,极重**。菜式精美昂贵非常,荆和铮见过菜单,外头三五钱一碗的粟米饭在锦程坊精心装饰后要卖到五十钱,价格翻了十倍不止。
可是周国的皇后为何会问到锦程坊?
“回皇后的话,锦程坊是丘阳最大最华美的酒楼了,在丘阳几乎无人不知。”
“现在也是如此吗。”赵皇后听到这话不自觉笑了起来,“太好了。”
荆和铮看着皇后笑,心里疑惑不解。赵皇后看荆和铮的眼睛明白她在想什么,缓缓解释道:“本宫年幼的时候也常去锦程坊。”
又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皇后是燕国人?”荆和铮不可置信。
听到这话皇后浅浅一笑,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不,本宫才不是燕国人,本宫也不是周国人。本宫是吴国人。过去吴国还没分裂,还没有燕周两国的时候,本宫是吴国都城丘阳人。”
大父与荆和铮讲过这些国家的变迁。过去分裂的时候,燕国起初较为强大,便占了原吴国都城丘阳。对她来说吴国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历史了,此刻却有人自称吴国人坐在她对面。荆和铮还在感叹,却听见皇后问她:
“前几月陛下便与本宫讲过你,你的大父是阿祺过去的老师?那你儿时可与阿祺见过?”
来了。现在话题聚焦到她的身上了。
“回皇后的话,臣妇过去并未见过将军。”
赵皇后挑眉:“从未见过?”
“在臣妇年幼时大父便不再是太傅了。大父不喜结交,卸了太傅一职后偶尔在宫外学堂讲学,从小府内来人不多,多是些大父的学生来请教问题。将军过去身份尊贵,臣妇并不容易见到宫中贵人。况且大父不愿教臣妇规矩礼仪,臣妇有时还会在乡野庄子中住上几日。
或许幼儿时见到过将军容颜?不过臣妇也并不记得了。”一段话讲的荆和铮冷汗都冒出来了,面上依旧镇定,呈思索状。
赵皇后点到为止,也不为难荆和铮。望着荆和铮漂亮的脸蛋,似是想到了什么:“虞王妃的相貌真是好看,可本宫看着却不像燕国人,倒与周国北边居民有些相似。”
她懂国家分布,她更惊叹于赵皇后心细如发,观察谨慎。过去身边人只觉得荆和铮长相美丽,倒没人与她提及血统的事。
吴国分裂后,中原内战不断。燕周两国于长达三十年的列国战争中建立并不断强盛,最终形成双方对峙局面。同一时期的北方有以天胡为首的三四游牧部落,南方则存在着以南越为首的少数民族与吴国后裔。燕周两国不仅压制着南北两方的异族政权,也同时双方制衡,在战乱结束初期形成一种诡异又恰到好处的和平。
荆和铮的大父早年游历山川,在天胡中最强大的部落东胡时认识了大母,大母便是异族东胡人。过去中原与南北民族交集甚少,这十来年间随着南北民族实力强大起来,各国间交流也渐渐多起来。
“皇后慧眼,臣妇的大母是东胡人士。”荆和铮记得宋祺对她叫她照实说,便老实坦白。
听到这里皇后来了兴趣:“哦,那你儿时与天胡也有交集?”
荆和铮摇摇头:“臣妇出生不久,周岁时大父大母带着臣妇去拜访过大母家中长辈。后来不久大母就去世了,臣妇便再也没去过天胡。对于大母家中情形,臣妇知之甚少。”
荆和铮实话实说。
赵皇后见着荆和铮真诚的眼睛,相信这小姑娘也没有说假话。只又讲了几句夫妻和睦的客套话,便叫何将行将荆和铮送出宫。
临近宫外,荆和铮见到了虞王府的马车。
安阳的冬天比丘阳冷一些。宫外寒风呼啸,宫里又炭火烧的人脸颊红热。这样一冷一热叫荆和铮不太适应,一到马车上便打了个喷嚏。
一件极其宽大的黑色披风盖到荆和铮身上,宋祺确认披风把身前盖住了之后,又从铮铮身后解开了她的嫩杏色披风,抽过来抱在自己身上。
“阿兄,我有披风。”荆和铮看着薛娘刚给自己置办的小披风被抢走,指着披风不解地问宋祺。
“本王的又宽又大,不好么?”宋祺说着用自己的披风将铮铮整个人裹起来,荆和铮的身体像粽子一样,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然后将抢来的小披风搭在自己身上,披风香香的,宋祺形容不出这是何种香味,只觉得心情大好。
宋祺忍不住笑了两声,摸着披风的边,一本正经地问:“铮铮,这披风送本王可好。”
啊,这是薛娘新给自己置办的,用的丝料十分难得荆和铮以前从未见过,知道它价值不菲,她正喜欢的紧。
这披风拿到手还没穿几天就要被抢了去,荆和铮真有点舍不得。
但是又想到,自己现在在虞王府,吃的用的都是宋祺的,自己唯一的一点财产还是燕国给的几箱嫁妆。
好吧。
“好吧,阿兄可不要弄坏了。”荆和铮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披风。
儿时这么长日子的相处,宋祺一看便知道铮铮这小脑瓜里在滴溜转着个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玩。捏了捏铮铮的脸,望着她的大眼睛大气的说:“本王的披风可是宫里的绣坊定制的,天下可就这一条,本王大气,送你了。”
荆和铮听到这话,只是看了看身上乌漆嘛黑的披风,不悦地鼓起了嘴:“这也不好看啊。”
宋祺一听这话就撇嘴:“本王的披风怎么会不好看?这可是用顶好的桑蚕丝混了金丝,叫宫里专为皇子绣衣的匠人绣的。车里灯光昏暗看不仔细,太阳底下可是金灿灿的团龙四爪纹。何况这安阳谁人不知本王英俊非常,想送本王东西的人可要将王府门槛踏破了,更何况是本王送人东西。那可是无价之宝。”
就是说了句他披风不好看,就听他洋洋洒洒一大段。在外人面前这虞王可是端足了架子,私下里倒如此胡搅蛮缠。荆和铮觉得阿兄倒是比以前鲜活。
打闹完,宋祺正色道:“赵后与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为难你的?”
荆和铮并不想对宋祺全盘脱出。她知道宋祺知晓好多与她有关的事情,但是他瞒着她,何况自己现在身处异国他乡,于是摇摇头:“没,皇后貌似对大父和大母的故事感兴趣。”
“老师和师母?”宋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直试图调查了解赵后,因为他感受得出赵后与梁帝之间并不如表面一样风平浪静。但也许毕竟是一国之后,凭宋祺私下多年调教出的影卫也并没有查出什么叫他意外的事。赵后怎会与老师和师母有关联?
位高权重的人无非是想要更多的权力,这点他从赵后身上感受的到。但仅仅如此吗,他不认为。
“嗯嗯,皇后真是细心如发,她一见我便知我并非完全的中原人。”虽谈不上了解,但荆和铮对赵皇后印象不差。
讲到这里宋祺可算是明白了。他探查过身旁所有人,当然因着童年的经历,他对荆和铮孙爷俩了解极深。荆和铮的身世他知道的比荆和铮自己还要多。赵后这是在怀疑自己想借着荆和铮的作用联络天胡的势力吗。
呵,天胡他当然会联络,不然他可太愧对周梁帝大费周章地给他封了个阳信虞王。但是算计铮铮,他可从未想过,也不屑于去想。
宋祺低笑两声,伸手揉了揉铮铮的脑袋:“赵后哪里是对老师与师母有兴趣,她是对我的王妃有兴趣啊。”
见宋祺如此这般直白,荆和铮倒也不多说了。
“知晓你从小随着老师学习各族语言,从前荆府上多的是天胡南越语言的书籍,你也喜欢的紧。半月前本王便吩咐管家去各地搜罗这些给你解闷。刚好你那厢房宽敞,过了年叫匠人来再给你打几个柜子桌案给你放书可好?”宋祺靠着软垫慢慢道。
“真的吗阿兄,”荆和铮十分惊喜,这几天在府上确实无所事事。大病初愈宋祺什么都不让她做,她也不用像其他王妃夫人一样管家,昨日甚至闲的去让薛娘教她绣花。
“嗯。”宋祺应道,小姑娘的惊喜让他十分受用。
开心了一会,荆和铮想问问宋祺和周梁帝是什么关系。怎么他来了周国就当上了亲王。但是这段时间宋祺从未与她提这些,她也不敢问。
但是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呆在别人家算什么回事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阿兄,不知你是否愿意同我说这些,但是我心里疑惑。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为什么会在周国?”
宋祺听到铮铮的话倒是不意外。上次她刚来周国情绪激动,不告诉她一是怕她一下子想不通,然后不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就是找着薛娘乱问,找薛娘还好,就怕被新来的不老实的下人听了去惹出一些事端。二是亲王新婚免不了进宫一趟,小姑娘在燕国都没进过几趟宫,担心她讲了不该讲的。
现在宫也进了。按照他的想法,他只盼他护着铮铮在虞王府安稳过日子,也不用逆着心意去与那些世家诸侯的女眷们交涉。要是周国乱了,他便将她送去天胡,那里也可以保她周全。
反正他定会护她一世平安。
宋祺也不准备同铮铮讲细的,也不准备瞒着她,于是说:“周国的长公主封号阳信,就是她封地的名。阳信公主是梁帝的同胞妹妹,也是燕国的云光夫人,就是我母亲。”
“那个时候······”荆和铮思索了一下,“吴国分裂的时候吗,周国建立了。子商阿兄的母族是周国皇室?”
“本王母妃可没过上一天荣华富贵的公主日子。周梁帝和周国的开国皇帝可不是一家人,那时候这梁帝还只是周国一个小将军,”宋祺眼里满是嘲弄,“想做皇帝想疯了,把自己亲妹妹一碗迷神汤送去给人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