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动静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外间的院子,陌玉绯起身正想着去看一眼,刚直起腰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慕瑾还是不忍拒绝她的要求,所以提醒道:“这所宅子里藏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是为此而来。”
“阿绯要在他们之前找到啊,不然的话……”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停放开了陌玉绯:“在这里,永远不要相信你看的,也永远不要忤逆的主人家。”
主人?那个老婆婆是主人吗,看起来更像仆人。这座宅子是待客用的别院,生辰宴按理来说是家宴,亦不会在此举办。
“知晓了。”
月朗星稀,夏蝉偶尔鸣叫并不热闹,院中摆上了六个桌案,上面放着酒食。
刀客和黄衣小姑娘脸上沾着草木灰,显然这些是他们准备的。
院落中央,紫衣女子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众多的物件,一壶正在煮的沸水争鸣。
素手纤纤缓慢地将茶叶碾成细末,置茶碗中,以沸水点冲调膏,继而注汤,边注边用茶筅击拂。
紫袖沉静,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寻常的茶沫是浅棕色,但她击拂出的沫如牛乳般雪白,极为特别。
再用茶针蘸取颜料在沫上作画。
画作栩栩如生,雅致清新,右上角提了一行祝寿的诗。
众人惊叹不已。
隔着并不近的距离,陌玉绯与其对视恰好看见了对方一扫而过的得意,这丝情绪倒生生破坏了那副恬静安然。
茶画美则美,只是古法的茶百戏并不会使用这些颜料,看上去有些像咖啡的拉花,陌玉绯想也只有自己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会做出如此的比喻。
“姑娘,真心灵手巧。”一手技艺不仅主家人满意,也让众人叹服。
紫衣姑娘斯文起身,身姿修长居高临下看向陌玉绯,紫纱中的目光是平淡的,斯文优雅,纵使见不到面貌,也不影响她惊艳众人。
“姑娘以为如何?”
陌玉绯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明明问那老婆婆比问她更有价值,只不过还是点头赞赏道:“甚好,无与伦比。”
“微末之技,见笑了。”言罢,紫衣女子入座。
六间席恰好对应六个人,居然没有主家人的位置,这个宴辰真的是给那位楚公子办的吗?
席上的菜品大多焦糊,唯有一壶酒能喝,老婆子虎视眈眈盯着几人大有不吃就要上去敲上几棍子的冲动。
众人适应良好优雅用餐,唯有陌玉绯对着老婆婆指了指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恰好包裹住了她的口鼻,只留下眉眼,若是推上去便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菜,若是取下来便失了神秘感,不符合祭祀大人庄重的身份。
老婆婆盯了她片刻,颤巍巍移开眼。
维持着假笑味如嚼蜡的众人:……
直至宴席结束,那位死去的楚公子也没来,为他举办的生辰宴反而是由这群宾客吃喝主持。
黄衣小姑娘捏着辫子脆生生歪头问了一句:“楚哥哥到了吗?”
浑浊的眼眸滴溜溜转动,最终定在了空着的席位:
“老奴祝公子生辰吉祥如意。”
“啪——”场中一静,顿时只有碎盘子的声音,眼见老婆子要走上前,小姑娘先一步挡在了收拾碗碟的刀客面前,她从兜中掏出一块方糖,蹦蹦跳跳走到那未动一筷的桌案前放在盘子里。
“咯咯咯咯,楚哥哥你真好看,请你吃糖。”
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说的话却也同样诡异。
那里的位置原本是琴师坐的,只不过他被陌玉绯关在了屋子里。
装神弄鬼,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也仅陷于此。陌玉绯起身下意识握剑却摸了一场空,她怔了怔想起慕瑾所说,便走出去对着那空位置伸袖拱手:
“楚公子生辰快乐。”
扫地僧全白的眼眸看过来起身双手合十:“施主,福如东海。”
剩下的人也一一说了祝寿语,老婆子点点头虚扶着看不见的公子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说话各自进屋。陌玉绯推开房间的门,昏暗的室里投出几缕晨光。
地上是慕瑾吐出的血,已经干涸发黑,床角包扎留下的白布以及药瓶还未收拾,显得凌乱,和她出去时的模样并无差别,只不过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屋中并没有人进来的痕迹,陌玉绯回想着那一吻,彼时太过冲动她看见慕瑾那般破碎的神情没想太多,对方迟来的羞涩让她有些担忧,纵使是自己走出这间屋子的,身上有伤也难免出事。
尤其是在这座诡异的宅子里,陌玉绯将从房间中找到的匕首藏于袖中,推开对面的门。
此屋是慕瑾的住所,屋中摆设竟和她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差别纱帐上挂着箫,枕下放着匕首,桌案上供奉着菩萨。
慕瑾的痕迹在这里很少,甚至看不出住过。想了想她出门去敲隔壁的门。
“嘟嘟——”
敲门声悠长,半晌缓缓打开,扫地僧全白的眼浑浊无神:“何事?”
陌玉绯斟酌着开口:“关于今晚的事,红玉有几处不解还请赐教。”
扫地僧站着没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只不过她已经从缝隙中简单地打量了屋内,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布局,简单到藏不了人。
陌玉绯敲开下一扇门,紫衣女子衣袂飘飘,温婉可人。
“姑娘可有要事?”
陌玉绯用余光打量屋内显然也是一样的,她看向门侧,六人中其他三人的墙上都挂着木质的牌子,上面同样用梵文这些什么,只有她和慕瑾以及这位紫衣姑娘的房间门边并未挂牌子。
像是无意间划分了阵营。
或许是因为这个那时紫衣姑娘才会刻意问她的意见。
“可是那琴师不见了?”紫衣姑娘悄声说。
人心难测,陌玉绯本就是打探情况没有想暴露想法的意思,她大概会随口胡诌个问题,比如木牌的事,没想到对方一眼看穿。
“姑娘说笑了。”陌玉绯打量着墙根,不动声色道:“今日发生的事匪夷所思,红玉心生惧意想着找个体己的人谈谈心。”
心生惧意?紫衣姑娘无声发笑,有什么事能让她害怕,装模作样,她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木牌:
“喏,你来的不巧被划入了死门,像我们这般的没有名牌的犯了忌讳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要是在晌午前找不到他,可就要化成一堆骨头了。”紫衣姑娘轻叹,“虽只是萍水相逢,但毕竟是人命一条,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姑娘可否和我一起找找那位琴师。”
忌讳,那位老婆婆说的忌讳是什么,陌玉绯看了一眼紫衣姑娘,袖中指节捏得发白,晌午吗,天际晨光熹微,似乎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这个人是敌是友难辨,不过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可。”
“呵。”
佛堂寂静无声,火烛熄灭昏暗发聩,所有隐在朦胧中要说什么最独特那便是这座佛像。
几丈高的金身巍峨高大,佛本慈祥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寒而栗,尤其那双眼睛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窥视,更像一尊邪佛。
陌玉绯在四周搜寻试探性的转动某片莲花瓣,瞬间地板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露出深邃的地下通道。
声音惊到了厢房中的众人,陌玉绯来不及细想,提着紫衣女子衣领跳下去合上地板。
“啪嗒啪嗒。”
头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乱交错。
“发生了什么?”
是刀客的声音。
“不知道哇,好像是哪里塌了。”小姑娘天真的嗓音响起。
隧道漆黑幽深,楼梯望不到底像是张着嘴的巨兽,越往里走便岔开了众多的隧道。
往往这种时候就愈要一起行动,但奈何陌玉绯并不信身边的人,再者两个人分头行动虽然危险但效率更高。
“选一条吧。”
紫衣女子指了指最边缘的一条,偏头问:“怎么联系?”
“若是你找到他便将此香点燃,若是到了晌午还找不到,姑娘可以沿着路自行出去不必等我。”
她从袖中掏出纸包,这是旌南峰山上的红花制成的香粉,重制后配合着别的药物可以凭借浓烈的香味追踪,但在没有服药的人那里香粉纵使点燃也没有气味。
语罢,她便进了最中间的隧道,随着深入道路越来越小,陌玉绯走了片刻转身凝视身后。
那些香粉纵使不点燃也还是有气味,只不过味道比较淡罢了。
“啪。”
铁链碰撞的声音若有若无,陌玉绯不再深思加快了脚步用轻功掠向前方的动静。
昏暗的洞中,一人衣衫褴褛麻布破破烂烂地裹在身上,腿被打折扭曲脚腕上绑着手腕粗的铁链,他匍匐在地拖着餐盘前进。
地上拖出深深的血痕,托盘里里的米粥随着他的动作荡出。
陌玉绯喉中发涩,那张藏在乱发下的脸上是被炭火烫伤的痕迹,火红而扭曲辨认不出身份。
一头长发凌乱披散,却又柔顺干净与他本身格格不入。
抓起来受刑的人中途还要换一件衣裳吗,显然不太可能,陌玉绯想着那洁白胜雪的衣衫不知不觉咬破了嘴唇。
她沉默地跟在身后,黑暗将她的身影盖住。
匍匐的人爬到一处停了下来,将餐盘推过去,发出咿呀的声响:“吃……快……”
铁环上掉着的人手腕被勒出了见骨的伤痕,上衣被扒掉垂在腰侧腰腹上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长发从他身后滑落,狼狈而迤逦,他抬头上半张脸隐在暗影里看不出神情,露出的薄唇微张想扯出一个弧度,却没什么力气。
陌玉绯掠上前,袖中的匕首飞快斩出与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