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大概算是个邀请函,某位已经致世的大官员要为自己的幼儿庆生,特此要求有才之士参与宴席。
落款是五年之前,十天后恰巧也是官员儿子的生辰,陌玉绯不确定还有没有去的必要,但谁知道呢,刘县令那么做总有他的理由。
这位看起来浑浑噩噩,贪生怕死的县令,也有自己的小算计,隐藏的并不算好。
陌玉绯决定去一趟,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就全当散心了。
路上飞鸟相伴,暮色里清瘦的身影英姿飒爽,陌玉绯在青瓦上疾走,她的轻功似乎也越来越好。
此去路途遥远,陌玉绯最终租了个马车,她靠坐在车前看着马儿摇摇晃晃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走出京都。
陌玉绯回首,望着那座灯火渐渐熄灭的城,忽然有种陌生感。
她对这里始终升不起归属感,她的家并不在这里。
凉城,一个返璞归真的地方,在这里没有车水马龙,商贩酒楼也很少见,只有小酒肆。
水车缓慢地转着,方正的田野绿意盎然,农夫扎着裤脚进入水田,隔着田垄和远处的人吆喝。
独具特色的方言别有韵味,听起来像是某种歌谣。
这座城建在水上,石板桥下是清澈见底的流水,竹筏蜿蜒而下可以到每家每户,说是城但给人的感觉倒更像是村庄。
只不过比陌玉绯去过的张家村大了很多,说起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她的故乡也是凉城。
时过境迁,还有人认识她吗。
陌玉绯下了竹筏,照着信件里给的地点在街上寻找,路过一家茶肆,见里面人多便坐下点茶。
清茶飘香,解渴解乏消了赶路以来的疲倦,陌玉绯看向热情揽客的小二询问:
“阁下可知空蝉别院在何处?”
小二闻言顿了顿,偏头开始打量陌玉绯,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一种怜悯的神情。
陌玉绯不动声色抿茶:“这个别院可是有什么问题?”
“姑娘可是要去给楚公子庆生?”
“应当是吧。”她只是去看一眼。
小二靠近弯腰,在陌玉绯耳边神神秘秘道:“千万别去啊,去过的人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为何?”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陌玉绯皱眉:“是哪一年死人,官府不管的吗?”
小二在桌前坐下,咂咂嘴:“管?怎么管,又不是人杀的,是鬼杀的人呦。”他顿了顿,感慨,“至于是哪一年,当然是每一年啊,生辰这种事不是每一年都有吗?”
鬼神之事,她向来是不信的,除了自己不知因何穿越,她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神异事件,想来那也是不存在的,多数诡案是人为做的,陌玉绯再问:
“既然如此,为何每年都会死人?”按理来说有了某一年的威慑,等来年应当很少人去才是。
“那楚公子五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没有过生辰有了怨气,便每每想着骗人进去给他庆生,偏偏都是群犟驴拦都拦不住啊。”
说到这,小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瞧,姑娘也是一定要进去一遭。”
陌玉绯笑:“还请阁下指路。”
小二叹气,可惜呀又要搭进去一个,他指了指东边,那里有一片竹林,并不高大却足够引人注目。
“小山上就是了,姑娘要是去便尽早去,不要赶夜路,晚上脏东西多。”
陌玉绯结账起身向小二抱拳行礼:“多谢。”
那座山看着近却还有一段距离,陌玉绯拾街而上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
文人雅士都喜欢住在竹林里,好陶冶情操,只不过等到了陌玉绯才知晓主人家并不住在这里,空蝉别院是专门用来招待为庆生而来的宾客的。
院落中,枯黄的竹叶满地,一扫地僧闭眼拿着扫把清扫,听见脚步声才转身抬眼。
陌玉绯对上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不寒而栗,她拱手礼数做到周全:“晚生宛……”
话说到一半,她本想说是代宛平县令,可此处太过诡异,陌玉绯便及时改口:“晚生红玉特来恭祝楚公子寿辰。”
事实上,这位“楚公子”的寿辰在三日后,若非听了店小二那番言论,陌玉绯原本的打算是问清地点后等到生辰那天再来。
扫地僧指了指屋内,并未说话。
大门敞开着,窗户紧闭,最里面是一座金身佛像,只不过光影幽暗衬得佛像诡异。
别院的主殿更想是一个佛堂。越过这个佛堂,后院则有六个厢房,六个房相对而立,布局也格外不合理,其中有三个的房间门外挂着牌子,像是已经住进了人。
陌玉绯选了一间靠近后院出口的空厢房走了进去,房内简陋潮湿,靠近床头的桌子上供奉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
明明大堂就有一尊佛,为何不供奉那位,而要来房间偷偷供奉一位菩萨。
香坛里有半片未烧完的纸,陌玉绯缓缓打开。
纸张燃烧掉了大半的文字,留下的半截是密密麻麻的梵文,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经书。
但若是普通,又为何要烧毁,上一个住在这里的客人,是想隐瞒什么,陌玉绯将纸片对折塞进袖中。
这所别院虽说是那位致世的官员专门修来待客的,但屋内屋外看上去破败萧条,并未修整。
院中是无人打扫的落叶杂草,屋内则是蛛网暗布。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此地的荒芜,所有的疑问怕是只有见了那主家才能解决。
多日奔波,陌玉绯身心俱疲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寻了一块布擦拭过木床后,便靠在那里休憩。
夜半,外厅传来吱呀声,陌玉绯房间的对面敞开的门似乎被人轻轻关闭,如此深夜竟也有人入住。
陌玉绯睁眼,略微有些倦意的眼里露出些戒备,她盯着房间的门仔细看,盈盈烛火透过门缝摇晃。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在门前停下。
“铮——”
急促的琴音响起,似兵戈交接刺耳响亮,门前人被吓得慌乱逃窜。
陌玉绯握着剑柄的手轻轻一推,将露出半寸的剑刃收于剑鞘中,她抬眸隔着门望向琴音传来之处。
空间里因这声琴音静了一瞬,接着隔壁便传来怒骂:“哪个鳖孙,叫不叫老子睡觉。”
“啪!”门被重重踢开。
粗犷的声音威严满满,能止小儿啼哭。
“无意惊扰公子,还请恕罪。”
与暴戾相对应的,是柔和,若春水般潺潺悦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只不过比起以往似乎多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瑟缩。
陌玉绯惊讶于这道声音,有了猜测,却想不到对方此时的神态。她沉默片刻,继续听着屋外的动静,那人不依不饶揪住不放,不过片刻其他房间的住客也纷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陌玉绯不知作何想,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翻出一面具缓缓戴上,她将佩剑藏于被褥下,见帐幔上挂着一支漆黑的箫,便顺手拿下别于腰间当做武器。
如此,她才转身朝外走去。
庭院宽敞,廊下烛火被吹得飘摇,众人在院中的石桌前围坐,讨伐着扰人清梦的琴师。
中央的人着一身白衣,轻盈的纱随风舞动,他身姿削瘦摇摇欲坠仿佛被这群人的恶言恶语刺激得要晕过去。
直到房间里最后一人姗姗来迟,那双哀戚的眼眸似乎划过别样的色彩。
琴师抱着琴脚步虚浮后退,退到假山旁避无可避才堪堪停下,无助地开口:
“若不嫌弃,可容在下回屋取碎银几许作为赔偿?”
院中人,坐在首位的是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深紫色丝绸将她的身体裹了起来,辨不出身形,往上深色纱幔自脖间缠绕,松松散散把整个头部围起来。
从外望去,只能看见一双在薄纱下的棕色眼眸,以及紫纱下高耸的发髻。
她的手上戴着一支透亮的镯子,颜色介于冰和雪之间。不知为何,陌玉绯觉得那只镯子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此人甚是神秘。
坐在她下方的是陌玉绯进来时遇到的扫地僧,那时她只认为这僧人是主人家安排的,没想到也是宾客。
如此说来,此前只有两人未到,第三扇开着的门只是僧人忘记关了。
陌玉绯把玩着箫,靠在柱子上打量着余下的人。
那些房间,有三个是挂了名牌的,其余的没有是有何用意吗?
僧人对面坐着一黄衣少女,坐在石凳上双脚悬空不停地摇晃着,她倾着身子双手捧脸,水润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陌玉绯。
真是诡异啊,陌玉绯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今晚的人每一个都给人很熟悉的感觉。
说是对琴师的讨伐,实质上仍在破口大骂的只有一人,那是位刀客,身材魁梧,头发潦草不拘一格,背着刀,手臂的肌肉线条明显像是要从衣服中爆出。
慕瑾静默站着,他的视线若即若离地游走在众人身上,许是对面那人太过平静,任自己挨骂无动于衷,便有了几分自暴自弃的心思。
刀客见没有人理他,怒从心生,顿时拔刀砍向琴师。
偏偏琴师似被吓到一动不动,距离逼近刀客也无法卸力,只移了方向。
这一刀下去非死即残。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黑影掠上前迅速拽走琴师。
大刀劈进假山,随着哗啦声碎石崩塌,刀客望着石堆转身怒视,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
那双眼藏在惨白的笑脸面具下,衬得愈发冷酷,刀客不由得生寒,是个练家子,还是个不怕死的东西。
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回到了座位。
陌玉绯松开环着琴师的手,拾起地上的琴递给对方。
琴师抱着琴,柔柔一笑温婉可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奴以身相许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