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前闸门开,看守的蒙面鬼差手掌朝外,叫停走出来的人。
“请出示路引。”
来人两指翻飞,指间一黄裱纸显现,递给鬼差。
鬼差鲜少见内容这么少的路引,仔细看来,就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放他走,不然他打鬼界你来挡。”
再下面是阎罗王的章。
鬼差:“……”
面前的人平静地注视着他,见他抬眼,那眉头稍稍挑了下,似在询问他有什么问题。
鬼差犹豫一番,将路引还给来人,身子向旁边一侧,将人放走。
司尘迈开脚步,只有一行字一红章的黄裱纸被他夹在指间,指间腾火,路引化作一缕烟,散了。
这路引没有作假,确实是阎罗王亲自给的。
司尘作为鬼差,不能擅自离开鬼界,他去阎罗殿找阎罗王打算走流程,结果阎罗王一听他要走,别提多高兴了。
阎罗王拿出一黄裱纸,大笔一挥,上书十二大字,红章一盖,满面笑容地将司尘“请”出了酆都城。
司尘临走还听到身后的阎罗王大笑:“总算把这祖宗放走了哈哈哈哈——”
过了鬼门关,走过一条烟雾缭绕荒芜道,某一步迈出,喧嚣声四起。
司尘站在车水马龙间,知晓自己已经入了人间。
他好像,很久没感受过人间的风了。
“祖……宗?”
旁侧响起试探的声音,司尘扭头看去,是个面相十**岁的男生,个子矮他一头。
男生做贼似的看看四周,今天是个好天气,但不是个好日子,这时候路上已经没多少行人。
他走到司尘面前,小声问:“你是鬼界来的鬼差吗?”
司尘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男生。
男生突然想到什么,从挎着的松鼠包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自证身份:“妖冥局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在这里接人。是你……吗?”
司尘原本打算和说书鬼一道入人间,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要走到阎罗殿时,妖冥局突然给说书鬼打电话说要回去加班,于是过鬼门关的只剩司尘一人。
但说书鬼还是帮司尘找了个人,说是可以在人间给他帮忙,据说是只刚修成人形没多久的松鼠精。
司尘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男生——不合时节的棕色毛衣,衣服上的松鼠图案,腰间的松鼠挎包。
“……”
看得出来是个很爱自己的小松鼠。
司尘点了下头:“是我。”
松鼠脸上笑容乍起,高兴得眼泪流出来:“我找对人了!”
司尘:“……”
怎么哭了?这该怎么哄???
所幸松鼠说自己只是一高兴就容易掉眼泪,没什么事,司尘这才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司尘问。
“松尹。”答完,松尹巴巴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眼前青年只是“哦”了声,看向路对面快要倒数完的红灯。
松尹脸上的笑容渐渐垮了下去,怎么不对他介绍自己?没礼貌。
他掏出手机,悄悄给给他打电话的人发消息,几秒后,他知道了青年的名字——司尘。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红灯的最后五秒,司尘忽然朝他扭过头来:“妖冥局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松尹晃晃手机:“刚才告诉了。”
司尘闻言点了下头,又扭回头去。松尹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路对面的信号灯变绿,司尘踩上斑马线,说:“找人。”
松尹觉得这祖宗真奇怪,每走一会儿就要停下,闭会儿眼,接着继续走,他跟了这么久,完全摸不清祖宗要找的人究竟在哪。
绕过一所大学,从北门走到南门,松尹两条腿快要废,司尘却还和个没事人一样。
他忍不住:“祖宗,你要找的人在哪?”
司尘:“不知道。”
松尹绝望地“啊?”了一声,见祖宗又闭上眼,复又睁开,只好敲敲两条酸痛的腿,勒紧小挎包,跟上。
这次没走多远,只到了大学南门的美食街中央,祖宗就停下了脚步。
“气息消失了。”他听到司尘说。
虽然祖宗面色依然平静,但他好像听到了轻微的叹息。
松尹嗅了嗅四周,除了美食的香味什么也没闻到:“什么气息?”
司尘说:“要找的那个人。”
松尹又用力嗅了嗅,他的嗅觉不算差,可这周围特殊的也就司尘的气息。
那气息好像是……神兽。
松尹脑海里仿佛一根神经被突然挑了下。
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司尘”这个名字耳熟了,天地间孕育的第一只神兽,就叫司尘。
他还没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就听族群里年岁最长的老松鼠讲过神兽。
他们这种靠自己努力苦修成人形的精怪,不过是侥幸被灵气滋养,得了灵力,只算得上妖兽。
而神兽,天地孕育,本身就具有强大灵力,妖兽苦苦追求的修炼成人,对于神兽来说只是变个身的事。
老松鼠还提过,这神兽虽皆为神兽,但也有所不同。要说力量最强悍的,当属四大神兽。
望天狼司尘,万毒蛇萧予苍,九尾狐翟九,赤焰虎戎沨。
这四只神兽虽孕育时间前后有差,但法力不相上下,非要比一个前前后后,还得是天地间孕育的第一只神兽,集天地之力量的望天狼。
据说望天狼,有通天晓地的大本领。
只是老松鼠讲这些的时候,人间早已没了望天狼的消息。
老松鼠感叹,神兽只要神识不灭,就算死亡,也会被天地重新孕育,可能望天狼被重新孕育去了。
松尹现在能告诉老松鼠,望天狼没有被天地重新孕育,他现在就完好地站在他面前!
司尘在气息消失的最后一处站了许久,仍旧感觉不到半点神秘人气息的波动。
要说他法术招式中最好用的,自然是“域”,域内也能更清晰地察觉到神秘人的气息。
只是这招每使用一次就会消耗很多精力,就算是在全盛时期也得隔上几天才能再使用,何况如今精魂散碎法力变弱的他。
他是现下有心,也无能为力。
除非他想再回孟婆斋躺五百年。
他想起松尹跟了他一路早已疲累,于是打算给这只小松鼠买点吃的补补。
他瞥向路边的小摊,眉头逐渐蹙了起来。
“想喝酸奶吗?”
松尹正沉浸在对司尘的崇拜中,忽然听到这句话,尾巴和耳朵差点没控制住蹦出来。
他连忙一手捂屁股,一手捂脑袋,脸胀得通红。
司尘:“……”
这是什么姿势?
司尘不解,但耐心,又问了一遍:“想喝吗?”
松尹急忙两手抓住挎包带,脸红得更厉害:“想!”
司尘在摊位前蹲下,卖酸奶的大婶一见有人来,积极地介绍起来:“这些都打折,比学校里卖的便宜,这个五块,这个十块三瓶……”
司尘挑了片刻,他不经常喝酸奶,也不太了解,于是招呼松尹过来自己挑。
松尹别提有多受宠若惊,他只是一只成人形不过百年的小小兽,竟然可以和望天狼蹲在一起挑酸奶。
而且还是望天狼主动要帮他买。
他回去可要好好和……和谁……炫耀……?
“旁边摊位是卖什么的?”
司尘问大婶的话拉回松尹出走的思绪,他挠挠头,瞥向旁边并没有的摊位。
这美食街一侧停满小吃车,另一侧全是紧挨的店铺,店铺前是各种小摊位,卖卖水果酸奶点心什么的。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小摊位,按照规律,酸奶摊旁也该有一个。
可是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大婶是个心善的,将知道的全告知:“旁边是卖核桃的,核桃筐摆得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好端端的核桃撒了一地。今儿是鬼节,街尾又刚死了个人还没出殡,天都黑了,老汉嫌晦气就早早回家了。”
说话间配合似的,街尾一声高昂唢呐瞬起,只吹了一声,紧接着大炮咚咚放了几响。
“一会儿就开始吹鼓匠了。要不是为了赚钱,我也早就回家去了。”大婶说着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劝眼前两人,“你们也赶快回去吧,七月半容易闹鬼。”
松尹默默将挑好的酸奶递给大婶,实在不忍心说破,其实您面前这个人就是鬼界来的。
早就闹鬼了。
大婶抖开塑料袋,装好酸奶。司尘手机是鬼界的,不能扫人间的码,于是从口袋里掏纸币,这可是他特意拿的。
松尹乖巧等待偶像请他喝酸奶,他偷偷瞧司尘的动作,这一瞧不要紧,眼珠子差点没给他吓出来。
祖宗!那是冥币!!!!
他顾不得什么尊重长辈,一把将司尘的手连掏出半截的冥币一并推回兜里,自己掏出手机:“祖……哥我来结账,手机方便。”
他扫码间汗已经爬了满头,七月半给活人送冥币,太吓人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祖宗看得了红绿灯走得了人行道,妖冥局还让他来帮忙,合着是为了防止出现都市闹鬼传说。
司尘见状也明白过来,现在人间不流通纸币了。
他记忆里上一次待在人间的时候,凡人还是靠铜钱银子交易。他以为自己跟上了人间的时代,没想到还是失算一步。
结完账,大婶乐呵呵地将酸奶递给司尘:“你们是兄弟啊,怪不得都长这么帅,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尘:“……”
大婶看着司尘,笑得花枝招展:“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吧。我邻居家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大,今年刚考上研究生,我看你们面相就觉得肯定聊得来。来来来,我们加个好友,我给你俩互相介绍一下。”
大婶说着就打开手机准备加好友,司尘面不改色地拒绝:“不用了,我结婚了,夫妻恩爱,二胎都会跑了。”
“诶哟那可惜了。”大婶立马熄了屏,提醒要离开的两人,“酸奶早点喝。”
松尹“欸欸”地附和着,离远了大婶,震惊地看向司尘。
问?还是不问?
这么大的八卦,想问……
司尘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他一眼说:“假的。”
“全是假的?”松尹问完感觉自己胆子忒大,祖宗的私事是他能问的吗。
司尘倒没多在意,“嗯”了声当回答。
松尹记得四大神兽比人诞生的时间还要早,这么说的话,司尘岂不是万年单身汉,百万年单身汉,甚至千万年单身汉……
他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老祖宗,活这么多年竟然一点肉沫也没尝过。
司尘:“……”
总感觉这小松鼠想的东西很不对。
酸奶被吸管扎开,松尹给了司尘一盒,自己留了一盒:“祖宗,我们现在要去哪?”
司尘说:“去看看街尾还没出殡的那家。”
二胡唢呐配锣鼓,钹一敲,板一打,哀凄哭丧声骤起,撕心裂肺,压下闹耳的吹拉弹唱。
黄裱纸折一半,点燃扔进陶瓷盆里,白烟飘在棺材前。
那烟丝丝缕缕,不成形,未过哭丧人就分了叉。
细叉钻进纸扎缝隙,却不飘出,仿佛被吞噬进去。
四周穿孝服戴孝帽的人忙前忙后,却没人察觉到此间异常。
松尹抓着司尘胳膊躲在后面,只露一双眼睛,酸奶不敢再喝,声音颤着:“烟怎么……飘不出来?”
司尘好说歹说在鬼界清醒待了五百年,对眼下这情况还算有些了解:“人死不见魂影,是要起执念。”
松尹胆子小,闻言拽得司尘衣服更紧,他也听说过类似的事:“这是不是得黑白无常来管?”
司尘扔掉喝完的酸奶:“嗯。”
松尹眼巴巴地望着司尘。祖宗是鬼界来的鬼差,肯定认识黑白无常。
可祖宗这么被他看了许久,连个手机都不掏。他提醒道:“祖宗你不给黑白无常打个电话吗?”
司尘也想,可是——“我没有他们电话。”
松尹:“?”
“鬼界不开年会吗?”松尹震惊。
他们松鼠圈每年都会聚一聚联络感情,鬼界这么正式的地方竟然没有!
这事真是松尹误会了。
酆都城三十六府,鬼差众多,这一代阎罗王有心,自上任以来就每年举办年会,方便同事联络感情。
只是年会上的餐食太香,有联络感情那功夫,司尘早已和孟婆吃完了一圈。
五百年间司尘连年会的节目都没看过一个。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司尘和黑白无常只算点头之交。电话?根本没有。
司尘摇摇头,没再回答松尹时不时蹦出来的问题,径直走入院子。
无论是人是鬼,亦或是兽,只要相聚,便会形成灵场。司尘一迈进院子就发觉,这里的灵场极为奇怪。
邪性。
这是院内灵场带给他的感觉。
不只是不见魂影的死人,还有其他什么在作祟。
松尹胆子小,跟在司尘身后寸步不离。他四处张望间,忽然见祖宗两指伸到背后并拢,悄摸用法力。
白而细的雾气在指间绕了几圈,几秒后,雾气若有神识,朝着墙边飘去。
松尹的目光顺着雾气而去,就见雾气半路分成两叉,一叉入一少年体内。
那少年坐一木箱上,手捧保温杯,脸色煞白,嘴唇颤个不停,眼睛惊恐地看着前方。
另一叉奔着少年旁边的男人而去,男人静静瞧着雾气,在雾气即将入体时,男人忽然抬手,抓散了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