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贾村位于平京(后面会阐述)的东北方向,属于京畿*之地。
独特的山地环境,壮美秀丽的内湖——“烈焰湖”,山湖相依,青黛相应,伊贾村便就在这山水之间建立。又因为气候温暖湿润,所以天地草木、虫鱼鸟兽应有尽有,生活在伊贾村的人曾经以打猎捕鱼为生,延续了整整三十年。后面渐渐由坐吃山空转变为了自主生产,这其中又花了整整二十年。
天赐的资源消耗殆尽,便要动手创造;这就无异于耗尽祖辈家产的王孙公子,不得已要寻求新的生计去养家糊口。
现在的伊贾村却还是和其它京畿之地一样,靠着农业和手工业生活。
但也不一样。
长期以来的猎食生涯造就了他们及时行乐的性子;干一票吃一顿,吃一餐管一天,不必有何结余,只要顾好当下即可。
好日子谁想过,谁也都会过,尤其是已经过了好日子的人,若是沦陷,便是从天上掉入尘土之中,经历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就好像先天性失明的人和后天因为各种原因而失明的人,两者都是盲人,但后者却经历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后天的盲人无法很快转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或长或短的时间里都会按照未失明前的思维方式生活。
“靠天吃饭”的农业和“慢工出细活”的手工业无疑是磨人的,但却是平京中绝大多数地区赖以生存的方式。
伊贾村有一个木匠,叫吴开贵,专门帮人修缮房屋。他的祖父以打猎为生,到爷爷爸爸那一辈渐渐转成了鸟鹤表演的训练员,这种职业后面也随着鸟鹤的灭绝而走向尽头。
他从十岁就跟随老木匠当学徒,最后出来自己干,比起很多没有技艺傍身的人,还是幸运得多。
他最近接了一个活儿,是官衙派下来的,说是要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修个休闲放松的度假之地,不仅方便京中官员下来安歇,还能让来度假的外地人有个看头。里面有许多木工活儿,至少这一年都能安排在这项工程中了。
选的地方靠近“烈焰湖”,“清风徐来,水光潋滟”,这是景好的先决条件。
这天傍晚他做完活儿,酷暑难当,不得不跑到“烈焰湖”饮水冲浴,一行的还有两个稍长几岁的中年男人,他们在一起干活儿,这两个人都是石匠。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天已经大亮,他还未起床。通常情况下晨起鸡鸣,天还未亮他就要起来出发去干活儿。
他的妻子叫起他,见他精神怏怏,萎靡不振,听得他说身体不舒服,便催促他去镇上的医馆看看,有病吃药,没病干活。
他在五岁小儿的陪同下前去镇上看病,医师并未诊断出什么,只说可能中暑,给了两剂清热解毒的药便将其打发。他回家喝了药歇息一会儿,仍旧去干活儿。
后来他在工地上昏倒,被再次送往了医馆。医师给他扎了针后,他醒过来,却恍恍惚惚,好像不知时日几何。
当天晚上回到家,他开始呕吐,先是将胃里的异物全部吐出,他的妻子安慰他说:“果然中暑得严重,吐了好,把脏东西都吐出来。”
子时,他开始因为体内的疼痛呻吟;及至寅时,已经开始大声叫痛,在床上不住翻滚踢腿,甚至踢上了他的妻子。
所幸医馆连晚上也有人值班,所以他的妻子便让大儿去医馆请医师来救治。
但因为值班的医师去别的地方出诊,于是不得已去住得离医馆近的医师家中去请,回到家中已经卯时。
但医师一时对吴开贵的症状束手无措,也没有齐全的设备以供检查,让人马上送到医馆。
到医馆的时候,吴开贵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眼圈发黑,眼眶发红,面如死灰,皮肤松弛,身体抽搐不停。他在家里吐,在路上吐,到了医馆做检查仍然在吐,好像要把体内的全部东西都给泄出体外,包括五脏六腑。
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听得他一直喊:“身体好重,好重。”通常喊完这种话,便是吐。
医师们心下有不好的预感,通过京中的阴阳司所传达下来的文件说明,十分符合“疫鬼缠身致使患病”的一些症状。但因为伊贾村从未发生过疫鬼横行的事件,所以一时间不太确认。
这种事一经确认便意味着病患的数量远不及此,必须采取果断的紧急处理,马上上报京中。
当医师掰开贾开贵的嘴用特制镜子观察里面时,贾开贵喉咙发出异样的低吼,仿佛是有液体在喉管随着声带颤动。
医师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贾开贵猛然挺起上半身,对着医师和学徒就是一顿狂喷,血腥味瞬间弥漫了这间小小的检查室,还夹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里面的人几乎都被血液溅到,还来得及嫌恶,这贾开贵已经“轰然”一声倒在病床上,目眦尽裂,睁眼断了气。
这种场面对于学徒们来说简直过于残忍,而医师则是面色凝重地拿过放置一旁的干净白布,擦了擦脸上以及脖子上的血,然后拿刀对着他开膛破肚。
学徒被这样的动作吓得浑身发抖,完全无法言语,更无法挪动一步。
医师又何尝不怕,但他必须得有所交代。这个交代更主要的是对京中,对宫廷,对宗室。
当人死后,于家属而言也就是一个死人了,但这种离奇的死法也许存在隐患,从而对活着的人造成一定的危害。
这也是身为医师必须弄清楚的。在以阴和阳的平衡作为据点的平京,死是件严谨且严肃的事,这里指的是非自然死亡。
而在曾经的平京,非自然死亡事件远多于自然死亡,如今这个和谐安定的平京,便尤其看重这点。
在开膛破肚之后,可以发现贾开贵的五脏六腑“消失”了,这个消失指的是失去原有的形态,脱离原有的位置。
像是被什么嚼碎咽下消化了一般,然后吐出来重新塞回体内,这个现象被阴阳司称之为“鬼啖”……
与此同时,昨夜出诊的另一位医师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处境,他的病人死在家中,还未来得及送往医馆。
当天晚上出现第三具尸体,官衙方面协同医馆写详细的报告即将呈报京中,伊贾村一时间陷入一阵恐慌之中。
村正和村吏出面维持秩序,并开始排查其中的病因和潜在患者……
但京中,现在对这一切全无所闻。
的确,就连一天前,伊贾村也对此一无所知。
平京,是片独特而不凡的疆土,创立至今已经一百八十余年。
其前世是殷立国。
殷立国在短短十天之内,百万性命皆殒,成了百万怨灵被镇压在水华都的土地之下,昔日衍宁少真君在水华都附近的赢南山修炼,化名砚秋。
他以佛法感化超度,成效卓著。但在被仙鹿迷知吸食大量亡灵后,剩下少部分的亡灵怨气再起,只得镇压,难以超度。
这样的地方,如若空置,早晚造成不可控的局面,必须新起一股力量与此调和,最好的结局便是度化剩下亡灵,消除一切业果。
于是砚秋去到外面,带回了许多人,并大开大门,无论是谁一律照收。
其中大多数是犯了杀盗淫的罪恶之徒;或者身世可怜在别国的经济体制保护之外的苦难之人;或者为了逃避学业、生计而自暴自弃的怯懦之人……
真正为了修习佛法而慕名来的有识之士不过10%,其余90%都只是为了生存。
但救人先救心,救不了心自然救不了人。
面对这样纷杂混乱的世界,砚秋是如何带着自己的弟子化解其中的暴力与冲突,如何扭转人性的恶……也许已经没有谁在意,因为没有做到的事,便不足以被记起。
当砚秋死后化身成佛,事情的转机才出现了苗头,许多人才真正开始慢慢放下屠刀,修习佛法。
平京的稳定是在三十年之后,但又很快急剧下降到一个低谷。
因为权力的角逐上升至一个顶峰。
稳定而和谐的平京是强者统一的产物,也是在血与暴力中建立的王土。
而征服者的取胜关键之处并非在于武力的征服,而是在于德行方面的手段。征服者统一平京之后,建立宫廷,命名宗室,成为权力的中心。
他们所采取的第一步便是将佛法无限度地扩大,渗透入家家户户之中。强调信仰和纪律的重要性,将一个无序的社会逐渐变得有序。
佛法有八大宗,但其中的三宗发展得尤为深入——
从官经商的人强调“律宗”,推广学习戒律,奉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利益一切众生”等为主要的思想传播。灵活性发布戒令,规范约束民众。
文人墨客强调“禅宗”,通过探究本心的方式,从而知道世界本然,去寻求更永恒的事物,从而“明心见性”。
未接受过系统知识教化的人(主要指从事工农体力劳动的民众)强调“净土宗”,一心念佛,即可往生,死后进入极乐世界。只要信佛念佛便可,不需要研究深入学习。
佛法追本溯源都只是让人修心养性,净化心灵,少生嗔恨之心,便可使人与人之间趋近于安宁与祥和。
除此之外,治理平京还应有最为人性化的一面。
宗室懂得把握统治的度量,治国方针采用:无为而治。给予正确的指引和约束,却不至于勒得其喘不过气。
当平京内外形成稳定统一的局面时,自然而然地在德行与文化上也渐渐形成为人普遍接受的规范。
但经历一百年的风雨过后,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定与和平再次被打乱。
平京是个人鬼共存的地域。当人与人之间的问题解决之后,人与鬼神之间的危机便展露出来。
人性就是如此,一旦人杀人比鬼怪杀人更多时,人往往不会意识到鬼神是多么具有威胁的存在。
但现在恰恰相反了。
这就意味着宗室即将面临最新的挑战,也必须战胜其中,保持征服者的称号。
正当宗室一筹莫展、身陷囹圄之际,阴阳法的出现拯救了他们,也拯救了整个平京。
所谓阴阳,凡人属阳,邪祟为阴;阴阳法的创立者将平京分为□□和阳道,阴阳两隔,相安无事,只在午夜时分两道相交,并相通。
经过五十年的角逐,阴阳法逐步取代了佛法,入主宫廷,建立“阴阳司”,保卫阴阳平衡。
如今距离佛法退出京中已有三十余年,阴阳法一头独大占据京中。
看似这样的局面无法改变,一切在表面上看来慢慢趋于平衡……
*京畿:指除了京中之外的地区,同属于管辖宫廷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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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