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前厅。
江流柒不服气的站在厅中,近日来,父亲江遇之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对她百般宠爱,任她心意,可最近一段时间处处限制她自由,不许她在外面招惹是非,要她在家里反省,如何低调做事,还动不动就要家法处置。
“父亲,您近日是怎么了,为何对我如此严厉?” 江流柒质问的语气。
母亲夏清蓉从旁缓和了语气:“小柒,不准对你父亲如此说话。”说罢看向江遇之:“小柒天性率真,喜爱玩闹,一时怕也规束不了。”
江遇之正襟危坐于雕花木椅之上,表情严肃,眼神冷厉,似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父亲,您不是陪着当今陛下一起打了天下吗?不求官袍加身,可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吧?”
江流柒真的不解,当初父亲和当今陛下周敬昌布衣出身,身陷乱世,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才一起打了天下,开创了现如今的大宁王朝。
今年是端康七年,陛下头些年继位,正是用人之际,可父亲却早早辞官,远离朝堂。周敬昌赏了江遇之这个府宅,为了表示兄弟情深,又把江家长女江晚心赐婚给太子周行,铁铁的太子妃。
哥哥江见明年纪轻轻就在朝廷做户部侍郎,可谓前途无量,江家如此的显赫地位,即使父亲没有官职,在这芦州城里也是无人敢欺。
江流柒想不明白,父亲整日担忧什么,人生这么美好,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玩闹一场?
江遇之声音雷厉,让人畏惧, “上次你打了吕通判的公子,已闯下大祸,为父命你禁足反思,还未到期限,今天你竟还学会了用这些江湖迷药,若不是我与你母亲念你可怜前去看望,还发现不了你当真长了本事!”
“父亲,上次我已说过,那吕川仗着父亲是芦州通判,胡作非为,前几日撞见他当街拖拽一女子回府做妾,流柒就当未看见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管得了吗?”江遇之摇摇头。
“管不了也要管,流柒就见不得这等龌龊无耻之人。”
“看来为父平日对你还是太娇纵了些,如今看来,定要磨了你的棱角!”
“父亲,从前您教流柒为人要坦荡磊落,正直善良,可为何如今父亲竟这般冷漠无情?”江流柒明亮的眼眸里闪着失望。
“住口!”江遇之砸碎了茶杯,清脆的声响如一记重拳打在江流柒的身上,她伤心极了,从小到大,父亲从未这般对他,姐姐哥哥也都宠着她爱着她,可父亲现在如此暴躁,实在反常。
一阵沉默后,江流柒开口:“父亲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江遇之沉默不语,良久,才淡淡开口:“罢了,下月初六,你与方家公子成婚,我也就不管了。”
“什么!”江流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蔚白哥哥?”
虽说从小到大她总是围着方蔚白前后,算是青梅竹马,方蔚白待她也尽数照顾,她在内心早已认定,这辈子就是要嫁给方蔚白的。
为此,她特意请了方遇之的准许,男扮女装陪同方蔚白一起去书院读书,一来自己也增长了知识,不至于以后同人家没话讲;二来也可以多些时间培养感情,一举两得。
如今,这期盼已久的心愿就这么突然实现了,还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知晓的,当真是有些震惊。
夏清蓉看着女儿,有些心疼,柔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方府送来聘书,也对了八字,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你也到了婚嫁年纪,与方蔚白算是相配。你爹只是担心你这脾气,怕你嫁过去惹是生非,无人护你,所以近日来对你严厉了些,希望改改你的脾气。”
“不会的,蔚白哥哥会护我周全的!”江流柒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晴天。
江遇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谢谢爹!”江流柒爽朗的声音大声喊着。
江遇之未回头,摆了摆手,算是回应。夏清蓉赶紧过来拉住江流柒,声音有些嗔怪:“好啦,都快要嫁人了,性子当真要沉稳些,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切莫冲动,凡事定要谨慎小心。”
“知道啦娘!可是小柒舍不得您......”江流柒听着夏清蓉的嘱咐,鼻子忽然酸酸的,曾经以为的年少无忧,仿佛要随着结婚一夜长大,想到这里,真有点不想离开她的小窝了,可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要有自己的人生去走、去闯。
“娘也舍不得小柒,不过方家几代清白,方家父母在朝廷也有些根脉,方蔚白一心想考取功名,上进努力,方家女儿方樱与你自小交好,想来我儿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夏清蓉为江流柒谋算着。
江流柒轻轻点了点头,小女儿般依偎在夏清蓉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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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书院开学。
芦州城有些声望的士族大家的公子哥们都上了学堂,像范千湖这类听不惯先生讲课的,常常逃课,今天大概不会来。
先生还没到,书院里叽叽喳喳,休沐刚过,学生们都在热烈的讨论自己假期经历的新鲜事情。
方蔚白一袭白袍加身,银灰色竹纹衬底,玉冠利落的束着墨发,长相周正,给人一种春风拂过面容的舒适感。
此时正端坐于簟席之上,专注看着案几上的书卷,目光从容淡定,仿佛置身于深山清林之中,周遭喧闹与他丝毫无关。
范千湖与柴风一前一后跨进书院大门,前者大摇大摆,好不惬意。同学们见状惊奇的说着:“快看快看,范千湖来了!”
方蔚白轻抬了一下眼,不屑的低笑一声,继续看书。
范千湖热情的和大家打招呼,走过方蔚白身边时,斜眼看了一下方蔚白案几上的书卷,嗤笑一声,随即开口:“呦,蔚白兄这就用功上了?我等真是惭愧啊!”
方蔚白未理。
见方蔚白未回应,范千湖有些懊恼,转头又想继续刺激他:“你的小跟班今天怎么没来啊?”笑嘻嘻的模样当真是气人。
方蔚白依旧未理,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好像与范千湖这类纨绔子弟扯上关系多丢脸面一样。
范千湖连续吃了两个闭门羹,悻悻然的杵在原地,刚想反驳,柴风推搡着范千湖坐回座位上。
范千湖坐回去后,眼睛还使劲剜着方蔚白。嘴里低低嘟囔着什么,“骄傲什么啊?”随后左顾右盼,眼神望向门口,江流柒今天怎么没来呢?她不是最喜欢跟在方蔚白身边吗?
那日过后,柴风就打听到了江流柒的真实身份,范千湖听后“嘶”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女子竟是江家的女儿。
随后一起听到的是她与方蔚白的婚约,少年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她与那方蔚白还甚是相配,一个心机狡诈,一个虚伪做作。”
柴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范千湖:“千湖,你这么开心?”
“两个臭味相同的人成了一家,倒是解脱了别人,岂能不开心?走!骑马去!”
“喂喂,这天说罢就阴上了……”柴风的声音还飘在原地,身体早已被拖走。
范千湖还在踌躇着,先生已徐徐走了进来,寒暄一阵便开始讲课。范千湖无心听课,心烦意乱,斜眼看着右前方。
方蔚白倒是稳如泰山,范千湖冷哼一声,随后清了清嗓子,好似不想认输般也端起身子装模作样的读起书来。
正认真着,忽然一个小石子打在了范千湖的脑袋上,少年“啊”了一声,摸着脑袋转头看向小石子打来的方向。
江流柒在窗外探着半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正盯着范千湖,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对着范千湖“嘘”,随即缩了下去。
这一声叫唤惊动了讲台前的先生,抬头看着范千湖龇牙咧嘴的模样,面露不愠,咳嗽了几声,点了点讲台算是提醒。
同学们见怪不怪的嘻嘻笑着。
范千湖尴尬的解释:“不小心撞到了头,不小心,先生您继续。”
方蔚白不屑的摇摇头,目无斜视。学堂里又恢复了先生的陈词滥调和学生们的附和朗读。
江流柒再次探出头,和范千湖示意,指了指方蔚白,要他帮忙招呼方蔚白。
好么,敢情刚才的小石子是误打误撞,原来他就是个传话的,他范千湖凭什么做这事?不帮!
范千湖白了她一眼,负气般的扭过脸,用书卷遮住,当做没看见。
一个小石子又打到了他的脑袋上,范千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转头瞪着江流柒,却看见江流柒缩下身子,随后一个小瓷瓶缓缓举起,嘴里夸张的做着口型“宝物”。
范千湖被她那滑稽的模样逗乐了,心想,算了,于是继续用书遮挡,趴下身子,不情不愿的小声叫着方蔚白。
谁知这方蔚白好似听见蚊子嘤嘤的声音一样厌烦,扭了扭身子也装没看见。范千湖气坏了,咬牙说着:“你小跟班来了。”
方蔚白急忙回头,再一转头,看见窗户上探着头的江流柒使劲挥手,方蔚白久未舒展的面容一下平熨开来,随即做着口型:“进来吗?”
江流柒如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着脑袋,指了指走来走去的先生。方蔚白看江流柒如看小孩子般宠溺,微微皱皱眉,随后点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算是和江流柒会意。
范千湖看着两人一来二去,眉眼传情,脑袋里腾腾的升起一股无名火。眼看着方蔚白要使些计策放江流柒进来,可不能让他们得逞,范千湖脑门一热,忽的站起身来,气鼓鼓的不说话。
柴风歪头仰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先生诧异开口:“范千湖,你又有何事?”
范千湖绞尽脑汁的吭哧着,柴风拿着书卷低头提醒:“书卷,书卷。”
江流柒憋着气再一次缩下了脑子,今天她当了一早晨的缩头乌龟,当真是憋闷,可是又不能连累了方蔚白的名声,只能忍气咽下,这个范千湖坏了她的好事,找机会一定要他加倍还回来!
范千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的说道:“先生方才讲‘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意思是说君子做事,不分彼此,对天下人都同样好。小人做事,却有差别,他只对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好。对于这句话,我有不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