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时,范千湖眼里看到的,是江流柒清澈的眼眸,似有一轮明月映在其中,睫毛忽闪,往常的玉冠现下已梳成一个少女的发髻,垂顺的发上簪着一个青色琉璃,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范千湖微微一怔,旋即继续开口:“蔚白哥哥真是好福气啊,上着学堂还有人男扮女装的陪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男扮女装”四个字,范千湖故意着重说的,就是要强调他已知晓这件事,看你怎么办。
说完这话,范千湖等着江流柒开口,看着江流柒窘迫的模样,范千湖感觉得意极了,怒气都好像已经消了一半。
女子上学堂本就是没有的先例,况且如今还被人抓住了把柄,还连带着方蔚白的名声,好一个范千湖!她江流柒的名声岂能随他一样?
江流柒内心里思忖着如何应对,眼里似泛起阵阵雾气。
“公子......可是认错了人。”江流柒低着头小声说着,那样子怯懦极了。
范千湖看了她那模样,想着终究是女儿家,平日在书院里准是仗着方蔚白在,才敢那样有恃无恐的嘲讽自己,今天遇见这么个阵势,当真是怕的,于是心生怜悯,“算了,我这么宽厚大度,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不和你这小女子一样就是了。”
“多谢公子。”江流柒端正行礼,脸带笑意。
范千湖本以为她从此改邪归正了,没想到紧接着听到的话,震碎他三观:“不过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听闻前几日公子无意扰乱学堂,几位与公子平日里颇为要好的同窗,已经联名书信给学堂先生,先生又转托给令堂,想必今日回到府上,公子就能明白令堂的一番苦心了。”
“颇为要好”四个字江流柒也是着重语调说的。
柴风在旁“嘶”一声,小声对范千湖说:“有勇有谋,智勇无双。佩服,佩服啊!”
“佩服你个头啊!你是哪一边的?”范千湖侧头小声对柴风说,眼神却狠狠盯着江流柒,刚刚一瞬间的怜惜之情彻底消失殆尽。
柴风摇摇头,拍了拍范千湖的肩膀,表示同情。
“我与公子平日里素无交情,今日初见,当真是有趣,小女子平日里待字闺中,从未有什么不当之举,还望公子莫要认错了人。”江流柒不慌不忙的说着。
“很好!”范千湖冷笑一声:“说吧,谁的主意?是方蔚白还是你?既然你这么守规矩,那就只能是我的那位虚伪同窗了?”
提到方蔚白,江流柒来了脾气:“范公子,还请自重!”江流柒眼眸迎上,不卑不亢。
“既然你待字闺中,又怎会知道学堂的事?又怎会知道我姓甚名谁?”范千湖看透了江流柒的把戏,准备同她斗个高低。这个女子,伶牙俐齿,真想把她捏在掌里揉碎。
“公子的大名在这芦州城怕是连阿猫阿狗都知道呢!”江流柒咯咯笑起来,连带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范千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学堂侮辱他也就罢了,如今在这繁华大街,这百姓们像看杂耍一样的看着他,这以后他在这里还怎么混?
不行!今天一定宰了她不可!
范千湖上前一步,眼冒怒火,柴风拦住:“千湖,万不可和女子动手。”
海棠也厉声道:“不许欺负我家小姐!小心我家姥爷……”
“海棠!”江流柒打断,“范公子用心学武,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他的剑法长进了没有,今日拿我开刀,也是成就了公子的美名。”说罢,扬起小脸,眼神轻挑。
范千湖看着江流柒似是要用激将法激他犯错,于是告诫自己压住火气,不要中了她的计,旋即低声开口:“今日我不与女子争斗,以后你就好好和你的蔚白哥哥在一起吧!千万别出来祸害人。”
两人眼神锋芒对峙,可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好像什么物体砸碎了冰面,紧接着听到刚才那几个孩童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其中一个小孩不小心掉了下去,把冰面砸出一个圆洞,几块浮冰漂在上面。孩子在圆洞里不停翻腾。
岸上店家立马抛出绳子,可孩子已经惊恐万分,况且圆洞周围的冰面还没有完全化开,根本游不到绳子那边。
此时冰下的湖水寒冷刺骨,而且湖面结冰,若不慎被冰挡住去路,怕是连头都探不出来,平日里没有点底子的根本不敢下水。
可是若不救,那孩子必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江流柒一条腿已跨上了石桥,双手放在领口欲解开披风。刚要跳下去,手腕却被人握住。
范千湖问:“你干什么!”
“救人。”
“就你?”
“没时间和你废话。”江流柒着急的要甩开范千湖的大手。
可那只手却握的更加用力了,范千湖不屑的咧嘴一笑:“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在岸上好好呆着吧!这种救人的美名我岂会错过?”
柴风也要跳,范千湖拦住,让柴风留在岸上接人。说罢一只手解开披风扔给柴风,低头判断了一眼湖面圆洞的位置,纵身一跃。
“范千湖!”江流柒叫出了声。
圆洞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想是已经被水冲到了冰层的下面。范千湖跳入圆洞后也跟着不见了,岸上的人们焦急地等着。
江流柒内心紧张万分,手心已凝出一层汗,她感觉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个范千湖,平日里是不守规矩了一些,可是毕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如今这寒冰冷水,他说跳就跳,为了救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孩?江流柒心想着,可千万别有事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圆洞里的两人还是没有动静,周围的人已经按耐不住,有的人甚至已经准备再跳下去了。
江流柒内心无比着急,她俯身冲着湖面大喊范千湖的名字,全然忘了刚才两人的剑拔弩张。柴风也是担心,但还是相信他的兄弟,宽慰道:“千湖自幼习武,不会有事的!”
未几,只听“扑”的一声,圆洞里的两人冲出了湖面露出了头,水花跟着翻腾了几下,周围浮冰不停飘荡,范千湖大口呼着气,两手拖着孩子,对着柴风大喊:“柴风,接人!”
人群中一阵欢呼。
江流柒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紧张的脸上露出笑容,春风化雨。
“小姐,太好了,人救上来了!”海棠跟着人群一起凑上前去。
柴风迎上前急忙把披风披在范千湖身上,江流柒看了一眼刚上岸的范千湖,满身是水,一头乌发湿漉漉的一直滴水,头上玉冠早已歪斜,脸上浸透的冰水还散着白气。虽显狼狈,但仍不失风度翩翩,双眸明亮有神,唇角微微扬起。
上了岸后的范千湖有些茫然,从前人们提到他的名字都嗤之以鼻,现在人们却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仿若刚刚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威武。
另几人把孩子抬到一边,摇晃着。
江流柒站在范千湖面前,不知如何开口,许也知道方才针锋相对多小气,现在人家真的跳下水救人。
“怎么?没见过小爷出水芙蓉?被我这盛世容颜惊呆了?”范千湖笑着看向江流柒。
还好,还是那个范千湖,看来这冰冷的湖水没把他冻傻,这语气若是换了以前,就是换了他跳水之前,江流柒都一定要让他更加难堪。但现在听起来,竟莫名有些宽慰。
看着江流柒久未说话,范千湖皱皱眉:“你不会.....歹毒到想要我死吧?”
江流柒努努嘴:“有那么一瞬间......嗯......”
“嗯?”范千湖挑眉继续问。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不好了!这孩子怕是已经不行了!”
范千湖江流柒闻言脸色一变,转身跑了过去。孩子已经昏迷不醒,浑身湿透,嘴唇发白,不知是生是死。
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流柒一看,竟是那个江湖郎中。
郎中对着江流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伏在孩子身边,摸了摸他的侧颈,接着有节奏的按压起他的胸口,没几下,孩子就吐出了几大口水,不停的咳嗽。
“活了活了!”海棠兴奋的叫着。
江流柒脱下披风俯身欲包在孩子身上。海棠拦住:“小姐,穿我的。”
范千湖抢先一步,把自己的披风包在了孩子身上:“穿我的,反正我已经湿透了。”说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江流柒定眼看着范千湖:“你已经受了风寒,会吃不消的。”
“我身体好着呢!”范千湖一个喷嚏出卖了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穿我的。”柴风把自己的披风扔给了范千湖。
孩童的娘亲也赶了过来,抽泣的抱住孩子。郎中拿出一包药递给妇人,并嘱咐:“孩童肺部浸了寒水,有所损伤,这药吃上一个疗程再加修养,便无大碍。”
“快谢谢二位恩公!”,妇人对着孩童说。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孩童虚弱的拜拳。
范千湖忽然羞赧的挠挠头:“嗨,好说好说。”
江流柒说:“郎中好医术,上次您赠的宝物确实好用,可否再卖我几瓶?”
郎中闻言大笑:“既是宝物,又怎可多得?江湖险恶,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开。
“这个郎中好生奇怪,忽远忽近的感觉。”海棠疑惑着。
范千湖眼睛弯起,“什么宝物啊?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呗!”
江流柒神秘的说:“我这宝物可是世间罕有,想知道吗?”
范千湖“嗯嗯”的不停点头。
“说句范千湖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就告诉你。”
“你!”范千湖刚想开口骂人,就见远处跑来几个府宅护院打扮的男子。
“小姐,不好了!老爷派人来抓我们了。”海棠拽了拽江流柒的胳膊。
江流柒回头一看,我去,这阵势像是她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至于这么抓我吗?
“快跑!”说罢一骑绝尘消失在尽头。
后面跟着的护院边追边喊:“小姐,别跑,跟我们回去!”
剩下范千湖和柴风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你也赶紧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去去寒。”柴风拉着范千湖也离开了。
范千湖边走边嘟囔着:“到底是什么宝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