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35章 柳暗花明

槐月初六，大夙祀节，民间俗成、求神祈福的日子。

神灵不喜谩恶，今夜的世界格外欢愉，王公贵族、平民商贾，不约而同，相携家眷，涌上街头。

衣衫褴褛的乞丐逗弄着溜离家人的调皮孩童，急扯白脸的娘子本有万丈怒火于怀，却在孩子鬼脸低头之后软了心肠。小贩的生意在今晚尤其火热。趁着氛围多说几句富贵话，买的人也是心花怒放。食料的香味越演越浓，烹吵的烟火将起伏的人声渲入鼎沸。说书人讲到酣畅，不自禁地抑扬挥手，顿挫间皆是情怀。

褪去高官爵位的身份华服，漫步在热烈真实的生命中，蒋汐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何渺渺一如既往，挑了东铺到西街，最终不仅两名侍卫身上挂了五彩缤纷，连传雪的双手也快填满了。

蒋汐却只挑了一枚剑穗、一只玲珑小陶和一些外伤药。

何渺渺嘿嘿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蒋汐，你买药来备用么？那这小玩意和剑穗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是送人的？”

蒋汐回笑，“是啊，这剑穗好看吗？”

何渺渺眉头一挑，“谁啊，你要送谁啊？使剑的......小寒？小煜？那个王霖？还是......那个黑色衣服的很凶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蒋汐点了点她的鼻头，“都不是。”

“啊？”何渺渺嘟嘴，“可你没别的认识的人了呀？女孩子买剑穗不都是送给心爱之人吗？”

何渺渺狐疑，“莫非，你要送给郝亮、或者罗钏？！”

“朋友之间也能送啊。”蒋汐温柔地笑，“我要把它送给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的生辰快到了。”

“女孩子？”何渺渺挠挠头，转而从传雪手里翻出一只袋子，“那也算我一份。这是一条近身鞭，韧性极强，可作腰带，也能在人想不到的时候作最后防卫。”

蒋汐试探地问，“可你都不认识她？”

“她是你朋友嘛。生辰多个礼物总不是坏事。”

蒋汐笑着接下，几人出铺子左转，袁昶煜带着手下迎面而来。

行礼之后，袁昶煜示意侍卫接过传雪手中的东西。

传雪一愣，何渺渺倒是自然地让侍卫一并取走兰允的重负。

“小姑姑今夜可是满载而归。各位叔叔伯伯早已出发回尘州，算着日子，过几日咱们也该启程了。”

袁伍寒拨开人群靠近，“这么快便要走了么？”

袁昶煜点头，“下旬是将兵轮换的开始，今年祖舅让我协助新将操练兵营。”

“那，那可不行。”何渺渺瘪嘴，看向传雪，“都要回去了，今夜我可得再好好瞧瞧！”

语毕，她眼前一亮，拽住蒋汐衣袖，“那边还有杂耍技演，我们过去看看吧。”

蒋汐笑着摇头，传雪却拗不过，只得随小姑娘去。

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袁昶煜有些微微失神。

“既要走了，难得适逢祀节，不去看看么？”袁伍寒笑着示意袁昶煜，“小姑姑古灵精怪，传雪武功虽不错，今晚却不容易看得紧她。”

袁昶煜心领，干净的眉梢藏不住喜悦。

他笑着朝袁伍寒点头，向蒋汐行个礼，脚步生风，立刻追出去。

蒋汐挑眉，“原来他真的喜欢传雪。”

袁伍寒笑，“郡主也看出来了。”

“那雪将军的心意呢？”

袁伍寒轻轻摇头，“依小煜的性子，若姑娘愿意，他是片刻都等不了的。”

传雪不喜欢他吗？

蒋汐想了想，“可我见雪将军与四公子站在一起时，未曾刻意避让。”

“这我就不知道了。”袁伍寒笑，“姑娘的心思，总是很难猜啊。”

“噢？”蒋汐兴致来了，“这么说，你有相似的经历？”

她的神色飞扬起来，“话说，你和宋姑娘在那密室之内，可有发生什么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袁伍寒脑海里涌起了些许画面，心中尚有点尴尬。

“你，你脸红了？”

蒋汐惊喜，在她写的内容里，男女主潜入密卫后，有过感情升温的场景，果然不出所料。

“密卫结党营私、挪用公款，”袁伍寒岔开话题，“罪证皆在档案之中。”

蒋汐瞧他不愿多说，便没追问。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世界，那他们感情的事情，还是他们俩自己相处比较好。

“芷薇姑娘的生辰在四月初十。”蒋汐有一搭没一搭地讲，“我给她挑了个剑穗。”

袁伍寒微愣，似是不明白蒋汐为何要说这些，但也不好沉默，“......剑穗吗？方才买的？”

“是啊。”

蒋汐拿出来给他看。

男主啊男主，加分题都送到门口了，她这个作者可是用心良苦，生怕袁伍寒买重复了。

“何渺渺要送短鞭，就是可以作腰带那种。”

袁伍寒：“......好。”

蒋汐见他态度，心生迟疑。

照理说，她揣摩的那个袁伍寒在感情上不是害羞的人，虽说性情温润，但有了好感之后绝不会忸忸怩怩，怎么方才的反应......有点牵强和茫然？

“公子。”

罗钏行至袁伍寒身前，摇头道，“此人在回老家的途中出了意外，马车坠崖，但找不到任何血迹或是打斗痕迹。”

袁伍寒忱思，久而不语。

“哇——好美——”

人群中倏尔传出阵阵赞叹，蒋汐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眼望去，绚烂的烟花缀亮无垠的夜空，绽放出傲人的美丽。

袁伍寒开口相约，“佳节难得，景阳楼是皇城赏景最佳之地，若郡主赏脸，不如也去瞧瞧？”

繁华胜景，人间如画。

川流不息，周围一片欢欣热嚷，蒋汐欣然同意。

缓着步子前进上楼，蒋汐想起王霖，“那家伙不是说要与我们汇合么？怎么今日还没来？”

“王霖行踪不定，兴许有其他事耽搁了。”

蒋汐顿了顿，真相没调查清楚之前，宋芷薇回无魔山得受重罚，这是宋芷薇说的，也是男女主合作的原因之一。

现在聂柯那条线还没查清，宋芷薇不会这么快离开吧......

王霖和她一同出宫，该不会——他俩打架，王霖落败，宋芷薇走了吧！

那她还怎么送礼物？

何况若是她真走了，利用接头的线索送这点小玩意，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哪怕礼物是一份心意。

袁伍寒仿佛看穿了蒋汐的心思，温声道：

“我想，郡主有这份心，不论是不是当天拿到，宋姑娘都会收下。”

蒋汐轻轻点头，没有多言。

*

身至景阳二楼，城中街巷的盛况皆入眼底。

蒋汐四处寻望，飘忽的眼神掠过一片又一片的熙攘繁华，定焦在了横桥对侧的白色身影上。

来往蹿动的人群更迭，唯独那一抹纯白岿然不动。

晚风似有若无地撩起那人衣袍，远远看着，视线尽处的油黄灯火衬得他多了几分疏离感。

流动的气息在那一处定格，与喧嚣的周围不同，他与头顶弯弯的月牙仿佛是这涌动画面中唯二的洁静。

却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喧嚣之外是寂寥，繁华之后是荒芜。

在这人声鼎沸的盛大黑夜，蒋汐竟莫名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情愫。

思绪收回之前，蒋汐双眼闪烁，喉头的话脱口而出：“袁伍寒，你有没有过孤独的感觉？”

袁伍寒循着她的眼神望出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好像也没有自己。所见到的，所相信的，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梦一样。但唯一的不同就是梦可以醒，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回家的路。”

蒋汐伸出右手，指向视线中那白影，“就像他独自站在茫茫人海，靓白在黑暗中更加醒目。可是你说，他会不会也觉得孤独？”

袁伍寒愣愣地看了她很久，久到凉风吹乱她的发，也吹涩了他的眼。

白色的身影折回，锦衫装扮的女子上前迎接，蒋汐收回了目光。

她和袁伍寒都没有发现，站在桥上那人，即是燕王赵瑾然，而他身侧的，是才产子月余的丞相之女，黄雅蓓。

蒋汐轻轻松口气，转头却见袁伍寒欲言又止的神情，淡笑道：“胡诌乱讲的你也信？”

袁伍寒垂了眼眸，这时，一道爽朗有力的男声响起：

“我说这身影为何远远看着如此熟悉。伍寒，何时回来的，竟不先来见见你姐姐？你可知她有多么想念你？”

赵世明身着便服，右手牵着袁意，阔步走来，宗业成与韩阳扮作家仆。

袁伍寒心领神会，作揖唤了声“姐夫，姐姐”，稍作解释。

蒋汐随而行了简礼，禁卫军皆以平民打扮。尽职护在楼内各处。

赵世明挥手平身，放眼眺望，“每年的今日，皇城总是热闹非凡。眼见百姓安居乐业，我这心里就踏实不少。”

“小寒，你难得回来与意儿相聚，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韩阳招呼楼主备好桌席吃食，赵世明让众人落座，却瞧着蒋汐样子有些落寞，“阿兮为何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有任何事情，尽管开口，哥哥替你做主。”

蒋汐顿了顿，“多谢兄长，南兮是见阖家团圆之景有所感触，没有关于旧时亲友的记忆，到底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语毕，宗业成斟酒正好到蒋汐身边，“郡主可是说笑了，如今郡主已是太后义女、圣主义妹，皇恩浩荡，大夙皇宫便是郡主的家。今日普天同庆，这酒乃是上好的兰生，可是珍藏了好些时日，姑娘尝尝。”

蒋汐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错话了。

袁伍寒迅速举杯，讲几句场面话，蒋汐有样学样敬赵世明，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看似随意、实则有所掂量地聊了些时候，赵世明生出酒意，稍稍有了情绪，揽起袁意的手。

“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么？也是祀节之夜。那时候七哥、九哥与我便服出访，你冒冒失失差点摔跤。没想到，一晃就快十年了。”

袁意抽出左手，细心地倒了杯茶，“夫君喝醉了，小心身子。”

赵世明挥手抵开，脸色微有不对劲，循着越来越近的脚步，袁伍寒低头掩面。

叶迹名瞧见眼前之景，先是一顿，随后放低声音，在皇帝耳边汇报。

赵世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回廊去，背影却显得落寞，“伍寒，你说这江湖与百姓之间，到底该是怎样的关系？”

袁伍寒思索，没来得及答。

赵世明倾身探外，双手倚着围栏，清酿的酒气随风扬散。

“大夙岂会忧惧那一众江湖浪子？这些年，那江湖小儿勾结地方官员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我怎会不知？然，大刀阔斧还不到时候。瞧瞧这万家灯火通明的皇城之夜，光亮只照需要的地方，但无光之地却是更需要明灯以示。”

“诸位，以为如何？”

皇帝发问，韩阳慷慨接话，袁伍寒却只是恭敬行礼，久久没有多言。

“让他们上来吧。”

赵世明朝宗业成挥挥手，再看向袁意，“岳丈与我有事相商，我让叶迹名先送你回去。”

袁意点头，蒋汐随着袁伍寒等人一同退下。

下楼之时，袁枭与黄振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