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36章 焉知非福

“皇上，高尧至今仍旧下落不明，依林里打斗留下的痕迹看，行刺之人有行伍出身，且兵器刀法，似曾相识。”

黄振俯身跪地，“微臣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进言，五城之内，时有兵民之争，地方上报的线索皆指向南卫旧部。虽不知背后之人意欲何为，如今既已寻回南兮郡主，便可以郡主之名在各地招领士兵，平息内乱。”

袁枭闻言失色，“微臣请皇上三思。福延悬案至今，郡主失忆，南氏旧部失散多年，集结风险实难预测。微臣以为，当派人查清五城争乱真相，逐个击破。”

新帝登基八年来，五城中时不时会传出叛逆南卫的消息。

由此引发的骚动并不大，却也不是没有。

八年来，赵世明动用了各方势力、先后平息争议，但总是治标不治本。

如今找到“南兮”，宰相与功臣就对此局势各抒己见。

很显然，一个要革新办法，以“南兮”之名招安；另一个却要坚守旧道，兵分五路。

其中缘由，各说各得理。

但赵世明在乎的，可不止这件事。

他看向黄振：“南兮遇袭，若真是南卫旧部所为，为何要抓你高尧？”

“朕倒是想了一个可能性。倘使散兵旧部真有谋逆之心，抓走当朝宰相的心腹，便能对我大夙机密获知一二，而你黄振必然难辞其咎。同时，朕耳边早有传闻，当朝宰相与密卫统领势同水火，此次恰好是叶迹名率密卫三令接应。若他动作快些，说不定就没有高尧失踪一事。”

赵世明的声线变紧：“你，可是想如此来暗示朕？”

“微臣不敢——”黄振伏地，“密卫乃皇上身边第一护卫团，微臣与密卫齐心协力只为保大夙江山和皇上安全。”

黄振再连磕几个头，“请皇上放心，臣早将高尧经手所有机枢调整清除。”

袁枭同样跪地磕头，为黄振多言力争。

赵世明深有所思地看了看两人，“福延一案让南卫军背负恶名八年，如今朕将南兮封为郡主，在南卫心中当成了招安。你们以为，这样猜测可对？”

黄振再行跪礼，“微臣不敢妄言。福延一案悬念至今，皇上宽宏，念及南氏功绩，尚对后人慈悲。今岁将兵轮换时日将至，皇上运筹帷幄，臣等谨听圣主之令。”

两袖拂后，赵世明开怀大笑：

“黄振啊黄振，你这旁敲侧击的本事可是一点没变。将兵轮换乃是关键时期，朕对南卫一事早有打算。这些年袁家与你协同，为我大夙地方治理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朕还听说，江湖中有秘籍重出，各派人士皆涌入申城，而如今这皇城之内亦有些蛛丝马迹。你们可得好生盯着。”

“都起来吧。”

*

似有若无的真心的才最令人着迷。

袁意对皇帝甚是尊重，言行举止皆做到了妻子对丈夫的责任，但眼角眉梢却像是从来没有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情。

哪怕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哪怕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始终对她如一。

离了赵世明，袁意的话才慢慢多起来。

嘉儿在前，陪她挑着精致玩意，袁意的笑容也逐渐挂在了脸上。

袁伍寒自行离开须臾后，从卖糖人的铺子边绕回来：

“阿姐最喜欢的芙蓉荷花酥，我已经派人送往湘迎宫，待阿姐回去，可得好好尝尝。”

袁伍寒轻轻抬手，为袁意拨去发梢沾染的异物，言语之间皆是温柔细腻。

自袁意入宫后，袁伍寒也常常不在申城，姐弟俩都是离家远去的人。

许久没机会这样待着了。

“前年见你时，这眉头还不曾有过褶皱，怎么如今都显了岁月的痕迹？”

袁意说着就要伸手，袁伍寒默契地弯了弯腰，袁意又笑，“小寒长大了，姐姐伸手都够不着了。”

蒋汐和叶迹名在一旁默默跟着，似是都不忍心打扰这短暂而珍贵的亲人团聚。

袁意再唠了几句，转而看向蒋汐，“祀节难逢，民间许多玩意虽价格不高，但巧夺天工，皇宫之内都不一定有，郡主为何不多挑些？可是不喜欢？”

蒋汐淡笑，“方才与渺郡主在一起时，买了些独具匠心的。那几样也就够了。”

袁意也回以温柔的笑。

她转头看了看兰允手中的剑穗和小陶，为袁伍寒指了不远处一铺子的东西，将人支开。

叶迹名也自觉地退了几步。

“袁意冒昧，郡主与我虽只几面之缘，但我总觉得郡主心中藏了很多事。”

她轻抚蒋汐的手，凑到蒋汐耳边，“没有过去的记忆，难免会感觉到害怕和迷惘。”

“自我们姐弟三人都离家，小寒独自承担起了申城少主重任，这以后，他的心思情绪从不轻言，性子也越来越成熟稳重。袁意知道，小寒与郡主相识已久，若郡主信得过，日后若有麻烦，尽可向他开口。身份有时亦是束缚，我在宫中人微言轻，但若郡主需要，定当竭力相助。”

“意姐姐......”蒋汐感怀，袁意却只轻缓地笑，意思是讲举手之劳，让她别放在心上。

袁伍寒拎着东西返回，袁意让嘉儿接过，随后便要回宫了。

蒋汐还没来得及多说，眼神就扫到了王霖的身影。

叶迹名略有深意地看了看袁伍寒，带人送袁意回去。

*

“你没对宋芷微做什么吧？”

蒋汐让罗钏将兰允送走，与袁伍寒一同到店铺暗处，与王霖相见。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王霖抿嘴，“那宋姑娘虽然人长得美，但小爷我也是有原则的。”

蒋汐赔笑地噢了噢，王霖补充，“不过，我确实在她身上下了点药，免得她不老实，将你的身份捅出去。”

王霖朝袁伍寒笑，“怎么样，这是你欠我的第几份恩情了？”

袁伍寒的目光注视着旁边面馆，“三百两银子，申城袁府别苑，到时候会有人给你。”

蒋汐疑惑，“你拿这么多钱来做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

面馆里加餐完毕的众人起身，袁伍寒喃喃自语，“他们来这做什么？”

蒋汐定睛：“九湘和单一茗？还有松柏？”

“今夜，鲁记药铺有三桩草药买卖，她们应当是其中之一。”

郑霖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出来，王霖被吓到：“你是人是鬼？”

鲁记药铺......

蒋汐思忱片刻——那是骆航鸣杀孙鸿的地方！

......可她写小说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它在皇城......

袁伍寒对郑霖的加入并不惊讶，只问，“今夜皇城中还有多少武林人士？”

“有许多看上去像江湖人的，但不知师出何门。不过，其中能确定的，有岩华洞。”

“不如先去看看那鲁记药铺的究竟。”王霖低声回头，“几日前，我便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薛佳。”

蒋汐顿时来了精神，立马跟在王霖身后，袁伍寒却将她拦住，示意郑霖，“你先送她回去。”

“不要。”蒋汐拒绝，“我不回去。再说了，你们三个都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事。遇到危险，我会立马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孙鸿假冒鲁记药铺老板与人做生意，骆航鸣趁机刺杀，眼看着就要成功，孙鸿逃入了鲁记药铺的暗道。

这是她的小说剧情。

她现在不能放过任何跟骆航鸣、孙鸿接触的机会——因为路无渊很可能会去。

这时，敛余江众人发现袁伍寒。

“吴公子，竟在此处相遇了。”松柏靠近，九湘笑着招呼蒋汐。

袁伍寒行了简礼，询问敛余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皇城，松柏答：

“书云染了恶疾，师兄弟们遍寻草药都不得治，前些日子鲁记药铺派人访我敛余，要与师门做草药交易，并把书云的病治好了。师父便派我们前来赴约。”

闲聊之余，袁伍寒点头，再朝郑霖使了个眼色。

蒋汐挣扎嚷嚷都没用，被男子强行拽走。两人步履匆匆，行过了两条街。

可郑霖终究拗不过蒋汐。

“我是郡主，你是袁昶煜的手下。我命令你让我回去！”

郑霖挡在她身前，“郡主应当知道，回去可能会有危险。若你出事，没人担得起责任。”

责任。

又是这个破玩意儿。

为何她这副身体总是需要别人保护。

她若出事，兰允、袁伍寒、袁昶煜、传雪她们都要受牵连。

可恶！这该死的道德困境！

蒋汐默不作声，失落地转回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是——路无渊、那是路无渊！你看到了吗，那是路无渊！”

蒋汐意懒的心立即燃起来了。郑霖眉头一紧，抓紧她手腕，催促她回宫。

可蒋汐顾不了那么多了。

路无渊、岩华洞、鲁记药铺......这些人都在。

蒋汐越想越着急。

小说剧情里，骆航鸣刺杀孙鸿未果，下一章就是路无渊错刃骆航鸣。

而再下一次，就是路无渊最后出场，在雪地里对峙袁伍寒。

若鲁记药铺那一切都在今晚发生，她一定要阻止他们。

只要骆航鸣不死，路无渊就不会在杀人之时急火攻心，后来就有可能不会走火入魔。

她要救他！

“阿兮，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