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寒你轻点!”
王霖扭着脸,实在没料到叶迹名这般缠人,好在最后逃脱了。
“小爷竟也会沦落到需要别人治伤的时候。”
两个男人在帘外擦药,宋芷薇和蒋汐坐在床上。
蒋汐看着手中的药,轻声道,“有点疼,忍着点。”
宋芷微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却没说一句话。蒋汐同样紧张,照着王霖的指示,拔出暗器,迅速完成了伤药处理。
整整一炷香,宋芷微一声不吭。
蒋汐在心里暗暗叹气。
她知道宋芷微前二十年的人生。
自记事起即是孤儿,宋芷薇被人贩子卖到杂技团,吃了上顿没下顿。毒打、恶疾、折骨之痛......直到七岁那年被无魔山山主救下,她才摆脱了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也就此开始了十三年的杀手人生。
她这个作者真是文笔不够凄苦来凑。
袁昶煜守住门,“吴公子,可有新线索?”
袁伍寒回纳真气,蒋汐和宋芷微理好衣衫,缓缓走出来。
“这半截纸,从密室化烬池旁寻得。”
袁伍寒拿出证物,“纸上的落款,乃是一个‘柯’字。而密卫内档中记载的方皓死因,与我们所猜如出一辙。”
“我在人事簿里翻到密卫六令聂柯辞官告老,时间恰好是方皓离世的第四日。”
那就对了。
密卫七令,一令七人,七人刺探同种消息。
六令正是探查户籍的好手,聂柯抓住方皓男身的把柄实行勒索不无可能。
但,无魔山亦出现在赴约当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宋芷微。
袁伍寒道,“宋姑娘如今与我等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事到如今,姑娘的消息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宋芷微轻轻捂了捂肩上的伤。
王霖双手环抱,倚在柱子前,“她可不敢背着她那山主做坏事。也是好笑,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无魔山中竟还有如此迂腐教条的弟子。宁把秘密带到土里,都不肯以此换得一线生机。”
语毕,王霖瞧得蒋汐对他挤眉弄眼,轻笑一声,“干嘛?我又没说错。行走江湖自该讲道义,可人总得学会变通。小爷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们,竟还不能让这宋姑娘多说几句话。实在是人微言轻嘞。”
“不必如此激将,方才我只是在想,你、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宋芷微将屋内人扫视一圈,“江湖与朝堂搅合的后果如何,八年福延楼三百人血祭、大夙政权动荡就是前车之鉴。但我无魔山没有这个规矩,只要开得起价钱,任何事都能做。如今你们三番五次救我,这是恩情,但我绝不会因此叛离山主。”
“我已经说过,无魔山只接了方皓的交易,方皓委托无魔山刺杀赴约之人,但他又信不过无魔山,始终没把目标的真面目告诉我们。而我与张业童赶到时,赴约人却带了另一股势力埋伏,张业童死了,方皓死了,唯独我侥幸逃出来。”
而今,那个赴约之人很可能就是密卫六令之一,聂柯。
袁昶煜心事重重,“所以接下来,得往聂柯的方向查么?”
“郡主,郡主——”
兰允小跑,神色焦急,“叶......叶大人快要查过来了,咱们......怎——”
蒋汐冷静点头,“你先喘口气。”
她看向身后众人:“凭你们的轻功......还能进内宫么?”
蒋汐的意思是找袁意,但碍于袁伍寒还没向宋芷薇坦白身份,便瞒下了这一层关系。
在她的小说里,今夜皇帝不在湘妃身边,宋芷微受伤后,袁伍寒求助袁意,躲过一劫。
袁伍寒朝袁昶煜点点头,“事不宜迟,跟我来。”
宋芷微刚走几步,再次吐出鲜血。
王霖疑虑,“我让蒋丫头给你用的药可保心脉,难道你体内还有旧伤未愈?”
蒋汐搀着宋芷微,瞧她这样子,定是旧伤未愈了。
蒋汐问王霖:“有没有吃了就让人患风寒的药?或者其他也行,但得让我离不了床。”
众人吃惊,皆明白她想要用自己患病,来瞒过搜查之人。
蒋汐再催促,王霖还是没动。
算了,自己来吧。
蒋汐指示兰允,“我记得侧间浴桶旁有凉水,是么?”
兰允不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啊......嗯......还......还有——”
“你们快走吧。这里交给我,她不会有事的。”蒋汐说着就要往外赶,郑霖立刻把拽回来,袁昶煜与他默契相视。
“吴公子,你与王大侠快走。”
袁伍寒不再犹豫,拉走王霖,蒋汐却不知道这剩下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现在只是挂名郡主,叶迹名要查,我肯定拦不住,但他不可能搜我的床。”
袁昶煜解释,“不必伤身。江湖武功与军队武术颇有不同,但若融得二者之长,便能在瞬时调息奇经八脉。”
他再看向郑霖,“我说的对么?”
郑霖微微迟疑,袁昶煜继续补充,“移筋换位,以我作媒。”
“哈?”
蒋汐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已经默契配合。
暖流涌动,眨眼的功夫后,两名男子收回功力。
袁昶煜咳嗽几声,扭头往外,“我去看看情况。”
蒋汐云里雾里,郑霖将她扶到床边,“待会乖乖在这,装作风寒就好。”
说完,他也匆匆离去,蒋汐示意宋芷微躲到自己身边来后,还刻意往背后塞了些棉被和枕头。
又要演戏了。
*
树影下。
袁昶煜嘴唇泛白,止住了郑霖的动作,“不必为我渡真气。待他们走了,你还得替她复原。”
郑霖淡笑,“你这么做,让我欠下一个人情。”
“倒也不必,蒋汐为救我哥情愿自伤,这么做,也是在帮我自己。”
袁昶煜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火把靠拢。
“不过蒋姑娘体内,为何像是有两股相冲的力量?”
“之前官道受伏,我曾偶然把过她的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今日,若非由你的内力做渡,或许我会一直以为那是个失误。”
郑霖神色凝重,没有多说,只道:“少将军眼前的,还有这一关。”
果真如蒋汐所料,叶迹名根本不给他们缓冲的机会。
三人默契配合着圆了个谎,过程中,除了兰允端冷水进来时有些紧张,后来的戏毫无破绽。
叶迹名不负众望,硬是将值班太医带来诊脉后才肯罢休。
所幸,他们未雨绸缪,解决了一桩难题。
待密卫离开,蒋汐注意到袁昶煜发汗的额头和苍白的面色,“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袁昶煜摆手,“无妨。”
蒋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郑霖,“出什么事了?”
郑霖瞅向袁昶煜,并不打算隐瞒,“你没有武功,承受不住移经换脉之烈,他以自己的内力护住你,所有的疼痛都顺着功力流向他的身体。”
蒋汐心惊,却除了真诚道谢,也不知该做什么好。
这一路上,袁昶煜明里暗里为她做了很多事。
“小伤,郡主不必挂怀。”
袁昶煜轻描淡写,叮嘱蒋汐早些休息,郑霖随他离去。
回客居的路上,袁、郑两人沉默了许久。
郑霖一脸淡然,袁昶煜却终究没忍住:“你为何会同意她跟袁家站在一起?”
郑霖微愣,随后笑道,“袁府后山时,我已说得很清楚。”
他不想悖了她的意。
但袁昶煜显然不信。
“成为南兮郡主所承担的风险,远远高于她是蒋汐的时候。失忆的是她,不是你。可你却愿意让她跟袁家站在一起。你心疼她,不想强迫她。但生死之事,你怎会分不清轻重?”
郑霖笑,“你在当日就想清楚了这一点,却没有提,反倒顺水推舟,美其名曰帮我护她,就此完成了圣上交代的事。”
袁昶煜俯身,并不遮掩私心,“那日,我的确如此考虑。但我袁昶煜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若蒋姑娘有危险,哪怕付出生命,我也会护住她。”
郑霖轻笑,眼神多了一丝漠然。
“所以我的猜测是对的。你有非同意不可的理由。”
袁昶煜不卖关子:“五州之内,这几年总有些风声传出,当年叱咤风云的南卫军,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片甲不剩——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郑霖别开脸,淡定如常,“少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袁昶煜并不隐瞒,“我的猜测是,除了保护她,你还想探查南卫旧部的消息。”
郑霖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看来少将军确实有不少情报。”
袁昶煜不想要走个过场,直言:
“公子是明事理之人,皇上册封南兮郡主,既是了了自己的心愿,又是不想坊间关于南卫军的消息引起轰动。有一个南家郡主在,便是给了南卫旧部一个台阶下。兵戎相接,受苦的只会是百姓。蒋汐姑娘心思细腻,聪颖善良,料也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
“台阶?”郑霖不屑,“倘使南卫从一开始就是冤枉的,少将军觉得那位,还有资格给受害人台阶么?”
“可事情已经过了八年。再挑起争端,受苦受难的只会是老百姓,我——”
“因为你是局外人。”郑霖眸色变深,顷刻却回复轻松的模样,“若有一日,受害的是你袁家、是你那为这个朝廷抛头露面的三哥,你会怎么想?”
“抱歉。”袁昶煜欠身,“我言辞失衡,冒犯公子。倘若真有那样一天,只要能救天下、利万民,袁昶煜绝不后悔。我可以受害,但我不希望那人是三哥。”
郑霖浮笑,下意识想要推开指头,却发现双手握着的是剑柄。
他背过身,扬长而去,“少将军请放心,在下对那些事情,并不在意。”
但他之所以没有强迫她,的确跟那些事情有关。
就算袁家放过阿兮,朝廷放过阿兮,南卫旧部是怎么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倘使真的要从这些人里面选一方,他和阿兮的选择一样,都是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袁家。
因为只有这样清明忠正的人,才能真正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