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 第33章 风暴

是夜。

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疾风不停敲打着窗户，扰得时璎雪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

时璎雪翻了几个侧身，拿被子蒙住脑袋，试图堵住外头那些不停歇的呼啸声。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千龄昭，还有那个棘手的婚约。结婚？对时璎雪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遥远的词汇，习惯了做一个掌控自己命运的人，遇到了难以把握的人事物，时璎雪会不由自主产生抵触情绪。

实在是睡不着，时璎雪腾地坐了起来，她让小雯进来掌灯。随后批了件外袍，便坐到了桌案边，随手拿了本史书伴随着雨声，慢慢翻阅着。

读着读着，时璎雪感到眼皮有些沉重，垂了几次脑袋后，她便趴在案上睡着了。

暴风雨连续下了一整夜，旭日初升时终于见停。

清晨，陈榕焦急地拍打着时璎雪的房门，将趴睡的时璎雪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让小雯去开门。

房门打开后，陈榕连滚带爬地进到了房间，他大喘着气：“小姐，出事了。”

原本对着铜镜查看着眼底乌青的时璎雪听闻后，猛然抬头，声音还带着几分倦意：“发生什么了？”

“盛老板的嫡女盛玉仪，昨夜遇到了采花大盗……”陈榕咽了咽喉咙，继续说道，“现在外头都在传，是小姐你替采花大盗徐子峰辩护，放跑了贼人，才导致盛小姐受此伤害……”

话毕，徐子峰看到时璎雪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继续禀报：“如今，门外被那些长舌的堵住了，他们嘴里都是不干不净的，听了都要污耳朵。少爷现在在门口与他们理论着，但那些百姓，实在是难缠得紧。小姐，近期，最好不要出门了。”陈榕的声音越说越小声。

“徐子峰现在在何处？”时璎雪娥眉微蹙，疑惑道。此事只要徐子峰出来露个面便能解释的事，怎么会闹这么大？

“不清楚，听闻大理寺去搜了徐子峰家，早已人去楼空，那徐子峰和陆娘子也不见身影。”陈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找不到徐子峰，外头才会传得沸沸扬扬，说徐子峰是畏罪潜逃。

时璎雪抿了抿唇，脑子飞速运转，随后，挺了挺胸膛：“小雯，替我梳妆。”显然，她已有主意。

陈榕也知道劝不住，他默默叹了口气。

时璎雪瞥了眼陈榕，沉声吩咐道：“陈管家，帮我备马车，我们从侧门离开。”

“小姐，你打算去哪呀？”陈榕小心翼翼地问道。

时璎雪咬了咬下唇，经过昨天的“摊牌”，原本还打算近期少在千龄昭面前晃悠来着，结果，现在又得跟大理寺打交道了。

“先去大理寺吧。”时璎雪看着铜镜里略显憔悴的面容，声音闷闷地说道。

而后，一辆低调的马车从镇南将军府的西侧门悄悄离开了。

马车行使到大道时，不知哪个眼尖的居然认出这是镇南将军府的马车，那些个好事又长舌的，便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哎呀，你们听闻了吗，那个时讼师啊，颠倒黑白，让大理寺放跑了采花大盗，结果啊，那个徐子峰昨夜便跑去报复盛老板啦，可怜盛小姐啦，才刚定了门亲事……”

“可不是嘛，这女讼师就是不行，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真是造孽啊，好不容易抓到了采花大盗，现如今又给放跑了，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

“停车！”坐在马车内的时璎雪，一把撩开了帷幔，可能是因为怒火中烧的缘故，她下马车的动作，比往日还利索了几分。

那些七嘴八舌的百姓，看到时璎雪这般干脆的身手，心虚地后退了几步，都不敢正眼瞧她。

“怎么都不说了？方才不是很能说吗？”时璎雪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盯住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说我‘颠倒黑白’之人，是你吗？”

那名妇人眼睛左右嘀咕着：“谁……谁让你替采花大盗辩护来着？”

“你们说徐子峰是采花大盗，可有凭证？”时璎雪高声问道。

“徐子峰被关押时，京城也未出现此类案件，怎么他一放出来，那采花大盗又出来作案了？而且受害人还是盛世酒楼的小姐，这一看就是徐子峰恶意报复盛家。”一名灰衣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手舞足蹈地说道。

“说得你好像亲眼目睹了徐子峰犯案似的，就因为这个巧合，你就认定采花大盗是徐子峰，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时璎雪冷声喝道，眼前此人一开口，她便听出来是方才那位瞧不大上“女讼师”的男子。

灰衣男确实也没有证据，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家都这么说。”

“昨日在公堂上，想必你们也看到了何小姐的状词，那徐子峰的相貌身量与真正的采花大盗都对不上，大理寺放人也是合情合理，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徐子峰倒成了板上钉钉的犯人了？”时璎雪冷眼望向四周之人。

那些好嚼舌根的人也知道现在没有锤死的证据，但这前因后果摆在这里，难免有些想象力丰富的，自然会串起来，将那“屎盆子”扣在徐子峰和时璎雪身上。

毕竟这事闹得满城惶恐，总要有个发泄口，供他们疏解情绪，只是没想到原以为的“软柿子”竟然是庞然巨石，无法撼动分毫。

“水落石出前，管好你们的嘴。我若有罪，自有审我的人。但我若无罪，你们这些呜糟的秽语砸在我身上，这笔账又当怎么算？真以为我镇南将军府是吃素的？”时璎雪音量不高，但是语气透着十足的寒意，使人听闻，不由地打起哆嗦来。

那些交头接耳的百姓交换着眼神，还在嘀嘀咕咕着，虽然嘴巴是干净了些，但话里话外又变成了，这时二千金可真是泼辣。

“堵在这里作甚？还不赶紧散开？”时璎雪挥了挥手，那些百姓终于肯让出一条道来，让时府的马车通行。

时璎雪回到马车后，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忽然，那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这是时璎雪来到云顺国后，第一次哭泣。她在现代，也不是没有受过委屈，被曲解，被泼脏水，这些都伤害不了她。

最让时璎雪揪心的是，当事人的“背叛”。经过秋黎一案之后，她已经很踌躇了，为什么全力以赴后，又再次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时璎雪死死咬住拳头，就算是哭，她也只能流泪，而不能放声大喊。她慢慢从位置上滑落，紧紧地将头埋进膝盖里。虽然方才她强作镇定与那些嚼舌根的对峙，但是说实话，时璎雪心里也没底。

在听到徐子峰失踪后，她真的害怕了。难道她又错了吗？就像秋黎那个案件一样？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都是假的吗？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突然，帷幔被人撩开，时璎雪落入到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再次决堤。

千龄昭半跪着，将时璎雪紧紧地搂进怀里，心疼地说道：“没事了，有我在，谁都不会伤害到你。”

时璎雪瓮声瓮气地回了个单字：“嗯……”

待她整理好情绪，从千龄昭的怀里抬起头来，只见千龄昭那绯红的官袍都被染湿了。

“谢谢。”时璎雪接过千龄昭递来的丝帕，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情绪冷静下来后，时璎雪感到懊恼不已，自己怎么会哭得这么狼狈啊？

千龄昭没有回话，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时璎雪。此刻，千龄昭恨不得将那徐子峰抓起来狠狠吊打一番。不是说徐子峰就是那采花大盗，而是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他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导致这个案件的走向彻底跑偏，甚至让时璎雪被流言蜚语所中伤。

因为长时间坐在地板上，导致腿有些麻了，时璎雪撑了撑身子，打算坐起来，千龄昭十分贴心地将她扶了起来。

“大人，我想去趟盛府。”时璎雪又挂上那副沉稳的表情，除了那双略微肿胀的兔子眼，看不出她有其他异样之处。

“好。”千龄昭与她并肩坐着，握紧她的双手，企图通过掌心的温度，传送着鼓励和支持。

时璎雪深吸了几口气，她现在脑子理顺了些，如今一想，这个案件疑点重重，即使消失的徐子峰仍然是头号怀疑对象，眼下还没有确凿证据，真相仍未浮出水面。不能轻易认定案件结果，思路一旦出错，后面查案的方向便会彻底走歪。

反复在心里给自己暗示，时璎雪崩溃的情绪逐渐平稳。

千龄昭一直留意着她的情绪波动，但未再开口劝说，而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马车在盛府门前停下。

盛铭鑫见到时璎雪很是激动，张牙舞爪，要不是千龄昭在场，他看起来就要扑上去抓花时璎雪的脸一般。

“盛老板，我知道你不欢迎我，但当务之急，是先查清案件真相，抓到真正的采花大盗。”时璎雪直视着盛铭鑫，神色镇定地说道。

“时小姐，你多厉害啊，三寸不烂之舌就替那采花大盗洗脱了罪名，可怜我的玉仪，要受此折磨……”盛铭鑫说完不由捶了捶胸口，看上去悔恨得不行。

此刻的盛铭鑫是受害者的家属，时璎雪不想再跟他逞口舌之争，而是越过盛铭鑫，前往盛玉仪的院落，查探真相。

没想到到了盛玉仪的院落，看到那拍门的丫鬟，一直喊叫，却不见屋里人的回应。

“不好！”时璎雪惊呼，她与千龄昭对视一眼，千龄昭瞬间理解她的想法。

千龄昭疾步冲了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见屋内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正悬挂在梁下。

时璎雪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快速跑上前去，千龄昭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飞刀瞬间割断了白绫，盛小姐浑身柔软地掉落到地上。时璎雪及时赶上，堪堪接住了她。

“盛小姐，你醒醒。”时璎雪揽住盛玉仪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她。

盛铭鑫后脚刚来到院落，便看到盛玉仪被救下的一幕，一想到那乖巧的女儿寻短见，盛铭鑫吓得心脏骤缩，脚步都虚浮了，还是盛府的管家连忙扶住，盛铭鑫才没有倒下。

“咳……咳……”奋力地咳嗽了几下，盛玉仪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她吃痛地摸着脖颈处的勒痕，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时璎雪与丫鬟合力将盛玉仪扶上了床，又着急忙慌命人传大夫。

“盛小姐，为何要想不开？”时璎雪难受极了，如果真是因为自己放走了采花大盗，导致一个无辜少女因此殒命，那时璎雪恐怕这辈子都不能释怀了。

“女子失了贞洁，名声便坏了，我这辈子都完了，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盛玉仪将头转向另一侧，不愿看到其他人的脸。她口里说着“不想活”，但真的走过一趟“鬼门关”，此刻却是后怕不已。

“这不是你的错！该死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混蛋！”时璎雪眼神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抓到那个歹人！”

盛玉仪眼泪止不住，抽抽搭搭地说道：“可是，世人的眼光……”

“狗屁 | 眼光！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其实，活下去的人，才是最勇敢的。错不在你，盛小姐，千万不要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离开这个世界。”时璎雪掏出丝帕轻柔地为盛玉仪擦拭着眼泪。

又宽慰了许久，终于让失控的盛玉仪逐渐冷静下来。

时璎雪见状，给她递了一杯水，轻声问道：“盛小姐，你还记得，那个狂徒的长相吗？”

站在门口的千龄昭听闻后，给身旁的画师使了个眼色。

那画师本想进屋，却听到盛玉仪说道：“我记得，我可以画下来。”她听完时璎雪的劝告，现在也想明白了，该死的是那个混账，她绝不会放过那个歹徒！

时璎雪眼前一亮：“原来盛小姐擅长丹青啊。”

半柱香后，盛玉仪将画像递给了时璎雪，时璎雪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便拿着画像让千龄昭等人辨认。

因为时璎雪有些脸盲的缘故，她实在看不出来，这画像中人跟徐子峰到底相不相似。

“怎样？”时璎雪紧张地看着千龄昭，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龄昭将画像递给了步履逐渐稳健的盛铭鑫，冷声说道：“犯人不是徐子峰。”

盛铭鑫仔细查看了一番，他自是知晓女儿那精湛的画工，可这画中人的长相明显不是徐子峰。

看到盛铭鑫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时璎雪松了口气，不是徐子峰就好，那她还没有酿成大错。

千龄昭夺回画像，语气生硬地跟盛铭鑫告辞，反手牵着时璎雪离开。

时璎雪发现千龄昭的神色没有放松下来，她心中一动，离开盛府后，她扯了扯千龄昭的掌心，担忧地问道：“大人，你是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这画中人？”

千龄昭观察到四周没有旁人，将那副画像摊开，拧着剑眉问道：“你当真，认不出这画中人是谁吗？”

时璎雪摸着下巴，绞尽脑汁回忆了片刻，随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认不出来。”

“这画像中人的相貌，与初木一致。”千龄昭放出一个惊天大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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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