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因为地面结冰而空无一人的篮球场。
大家都还在等着呢,发几分钟呆就得回去了……她这么想着,但是脚底仿佛生了根,根本挪不动。
从看到王倾手机上的照片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想,自己暑假的时候好像也见过李景攸,甚至……
这世界上阴差阳错的事总是这么好笑。
暑假的补习班是妈妈给她报的。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迟,七点半补习结束后天还是亮的,所以爸妈都觉得她自己坐车回家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事,何况是苏林这样长相的女生一个人走夜路。
这天是数学小考,当场考、当场判、当场讲,最后答疑。小考的题据出题老师说都是往年高考常见的题,所以答疑的时候大家都积极地排队等着问问题。苏林考得不好,见这么长的队伍有些迟疑,于是看了看课程表,发现明天是化学后天是物理。
“今天要是不把错题弄清楚,等三天后就要忘得差不多了……”苏林喃喃道,给爸爸发了个消息说要留下来问问题,可能会晚回家。
苏颉之回得也很快:“林林啊,我在外面应酬走不开,你妈妈也要晚点下班,你自己小心一点啊,往人多的地方走。回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苏林看着手机那百分之五的电量有点焦虑,叹了口气,为了省电直接关机了。
苏林是最后一个答疑的,等老师给她耐心地讲完几类题的解法已经快九点了,她和老师道谢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老师您这会儿要回家吗?天黑了我一个人走去车站有点害怕。”
老师有些抱歉地说:“我女儿要下晚自习了,我得去接她,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走到人多的大路。”
苏林忙点头:“谢谢您谢谢您!”
老师把长长的卷发扎起来:“那你在门口等等我呀,我去把自行车推出来。”
这栋写字楼在广场附近,考试的时候就依稀听到奏乐歌唱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活动。不过主唱的歌声很少年气,朝气蓬勃的,把五月天的快歌唱得俏皮可爱,引得人群一阵阵欢呼喝彩。
这会儿好像结束了?苏林站在门口仔细地听了听,确实没有奏乐声了。
没凑上热闹好遗憾啊。
老师推着车来了,苏林便往她那里看过去,却瞥见人行道旁有个戴帽子的男生正盯着她看,而见她看过来还有些猥琐地舔了舔嘴唇,咧嘴笑了。
苏林一阵恶寒,快步走到老师身边。
一路上两人讨论着这次小考的情况,苏林也就慢慢把那个男生的事抛到脑后去了。等走到十字路口,老师往左一指笑道:“那我要准备走了,小姑娘要跟着人群走啊,路上小心!”
苏林点点头,存了个心眼,侧脸和老师挥手告别的时候用余光往身后一看,发现那个男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她们分开了便立刻抬脚往她身边走过来。
啊?
脑中警铃大响,苏林飞快地思考着这下该怎么办——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重新开机后至少需要一分钟,就算立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也至少要十五分钟他们才能到,可看样子身后的人并不会给她这么长的时间。眼下掉头回写字楼等着无异于自投罗网,还是算了;而在路口等红灯的人不少,她一头扎进去应该能混淆视线,但是过了马路呢?苏林边往前走边四处打量,继续盘算脱身计划。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虽然和家的方向南辕北辙,但是如果能甩开他之后立刻上车走,之后换乘也能回家……
可是她过马路的时候踮起脚往远方眺望了一会儿,不像是短时间内会有车来的样子,而再次假装不经意瞥向身后时,那个本来有些迷茫的男生立刻发现了她,又是一个歪嘴笑,脚步也加快了。
苏林后悔得要死,已经想尖叫出声了,但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一慌就乱,乱了就完了……”
那人大庭广众之下应该还是不敢有什么行动的,这样尾随着她肯定是想等一个人少的地方——想到这里,本来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左右穿行的苏林立刻向左一拐,往广场去了。早些时候才有乐队在这里唱歌,就算已经结束了,人群总不至于像军训方队一样就地解散吧?
等走到广场一角苏林可傻眼了,虽然广场上人还不少,但都集中在音乐喷泉那里,离她所在的入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这一块灯也不够亮,还有一条种满了花草树木的羊肠小道,平时让大家来散步乘凉再好不过,而此刻的苏林可一点都不想林中漫步——她拔腿就跑。
这小路真是弯弯绕绕,透过树杈能看到的音乐喷泉却被半人高的竹篱笆给拦住了。苏林跑了半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双脚发软,但看到小路标上写着“音乐喷泉向右”的字样,像打了鸡血一样又飞奔了起来。等终于跑出去了,她弯下腰站在出口那里喘了会儿气,从书包侧兜拿出面纸轻轻擦掉额头的薄汗。
要是体测时她这么跑五十米,说不定能打破班里的记录呢。苏林正为这个想法觉得好笑,却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咒骂,心里一惊,感觉背后的汗珠立刻凉了下来。
跟这么久图什么啊?
苏林这下是真的慌了,跑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拖着两条沉得像灌了铅的腿快步向音乐喷泉走过去。这时候喷泉边的人群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密集,稀稀拉拉地开始往周围分散,钢架搭成的临时舞台上,之前表演的几个男生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苏林见状觉得自己必须打电话给爸妈了,于是掏出手机,使劲按着电源键,可屏幕怎么也不亮。
“怎么会……明明还有百分之几的电啊……”她又狠狠地按了几下电源键,绝望的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腿也开始哆嗦。回头隔着泪花仔细观察着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的所有人,果然那个人还在,见她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小跑了过来。
这人有病吧?
这时候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怒气占了上风。脑子一热,苏林踢了一脚舞台底的钢筋,把书包卸下抓好准备等他过来照他的头给他一下。
“哎,这架子两米高呢!别啊!”头顶上传来一声惊呼,随后有个背着吉他盒子的男生手撑着台子一跃而下,落地后站在她面前,伸手对那个小跑着也吓了一跳的男生做了个“停”的手势。
苏林盯着他的背影,白色T恤在袖口处被钢筋扯开了一截,印着的黑色兔子被划成两半,破口处还隐隐地渗出血来。她见到血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腕一松把书包给落地上了。
“哎,妹妹,你还发什么呆啊,快走吧!”刚才在舞台上惊呼的男生这时候已经噌噌噌跑下梯子走到她身边,把书包捡起来往她怀里一推,拉着她胳膊往后走,“你要我陪你不?”
苏林一愣,扯回自己的胳膊,有些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会意,忙摆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学生卡:“你别误会啊妹妹,我是好意!喏你看,我是个高二学生,今天和学弟们一起来这唱唱歌的。”
苏林只看到了背面,但见是同校的学长,心里的警惕放下了不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站在那里对峙的男生,开口问:“他没关系吗?”
“哦!”学长像是觉得自己傻,一拍脑袋笑道,“妹妹你在这等着,我去换他来送你——真是的,英雄救美的功劳怎么能被我抢了!”
苏林有些难为情,忙摇头道:“哎不用不用了,那人已经被堵住了估计不会再跟来了,请学长跟那个男生说声谢谢,我自己走去车站好了。”
学长疑惑地挠了挠头:“你都不想知道他名字吗?”
苏林已经一溜烟跑了:“明天你们表演的话我会来捧场的!到时候当面谢谢他!”
“哎,可是……”
第二天的化学课讲计算式,苏林自觉挺擅长的,所以有些神游。她这次特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侧耳听着广场那边传来的声音。这一天从上课开始到现在一个小时了,都没有听到明显的音乐声,倒是楼下洒水车路过两遍了,嘀嘀嘀的电子音乐尖锐得像锥子一样扎耳朵。
苏林抬头看向那个歪斜老旧的挂钟,秒针慢慢悠悠地也不知走了多少圈,只听到广场那边“咚”地一声炸起了鼓点——她的耳朵立刻竖起来,望向窗外,隐隐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接着人群的喝彩声也响了起来。
好容易挨到课间休息,苏林壮着胆子走到讲台边,面露难色地向老师道:“老师,我今天非常不舒服,可以拿了练习卷早点回家吗?”
这是个年轻的女老师,见苏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就懂了,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发热贴,连着练习卷一起递给她:“这个暖宝宝你放肚子上捂着噢,不要贴在皮肤上,会烫伤的。写作业有什么问题可以等下次来找我!”
看到老师这么好,苏林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只得接过东西连连点头道:“谢谢您!”
“赶紧回家休息,不要勉强!”老师笑盈盈地挥了挥手。
这是苏林第一次逃课,但是那短暂的愧疚之情很快被开心淹没。她其实并不喜欢看现场,觉得人挤人很难受,可这一次她的脚像长了翅膀一样轻快,蹦着跳着就往广场上去了——就连昨天在去广场的路上被尾随这件事也给忘了。
哎,昨天那个学长说是和学弟们一起登台表演的,所以那个帮她脱困的男生也是他们学校的吧?而且还和她是一级的?看背影高高瘦瘦的,还玩电吉他,陈芷瑄会不会知道他是谁啊?
不过昨天的事谁也没告诉。她回去的时候家里还是空无一人,想着既然自己没有真的出事,也就不必说出来让爸妈担心了——陈芷瑄和王倾知道了肯定会大惊小怪说要陪她上课,算了算了。
苏林这次没走昨天那个鬼影重重的小路了,直接从大路跑去了广场,绕着人群走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落脚地,于是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托腮看着舞台。昨天没注意他们有几个人,不过台上确实有电吉他、贝斯、电吉他和架子鼓,应该就是他们?但是今天的主唱声音和昨天不太一样,唱的歌也不是五月天的了……换曲目单了?哎,要是有卖望远镜的就好了,可以看清楚昨天的学长是不是在台上。
不过今天的音乐喷泉似乎格外好看,应着舞台上乐队的鼓点一阵一阵地喷出高低不一的水柱,映着池底变换的彩灯,引得不少观众举起手机拍视频。
哎,视频?
苏林灵机一动,把手机摄像打开,放到最大对着台上的人仔细观察,可奇怪的是,今天学长并不在台上,那个键盘手还长了一头长发——这肯定留了得有小半年,但是他们高中可不准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诶!假发?女生?她在学校怎么没见到这么肌肉发达的女生?
苏林正疑惑着,一首歌结束了,主唱一口气喝了半瓶水,然后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感谢大家的捧场!接下来的最后一首,是我们队长健哥给前女友写的,名字叫《为你而哭》!”
苏林更惊讶了,怎么前女友都有了?这被学校的老师听到了肯定会挨批吧?
算了,反正最后一首歌,听完靠近去看看……
“啊——!”健哥这一嗓子把她的思绪都给吼断了。
完蛋,健哥是个音痴吗?
苏林捂着耳朵痛苦地挨过这首如泣如诉的歌,没等台上人鞠躬就起身往舞台跑。本来聚在台下欢呼喝彩的人群也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最后一曲吓得七零八落,因此她没费什么劲就钻到了台底下。
“哎,小姑娘,你是要签名吗?”走近一看健哥居然还胡子拉碴的,见纷纷离去的人群中只有苏林这么积极地跑过来,非常友善地蹲下来,伸出手,“把纸笔给我吧,还可以跟我们合影哦!”
这下可以更加确定今天和昨天的乐队不是同一拨人了。
苏林眼前一黑,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但面对目光殷切的健哥又实在不好意思扫他的兴,于是打开书包摸出本子和笔递给他。
可能他们确实没见过真来要签名的粉丝,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地在纸上写了长长一段话,再配上没怎么练过的抽象签名——本子收回来的时候苏林看了一眼差点笑出来,忙拿本子遮住脸。
“哎呀,小姑娘,不要害羞!”健哥很是亲切地笑道,“但是听叔叔一句劝,我们这种路演你正好经过就听一听,不要天南海北地去追星啊!”
苏林很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撤了,小姑娘要早点回家啊,别让父母担心!”键盘手确实是个长发叔叔,同样胡子拉碴的,声音还特别低沉,“好好学习,别学我们荒废学业搞这个,又没名声又没观众的,光烧钱了。”
这一句似乎饱含辛酸,苏林听着有些不忍,两只手都握成拳头笑着说:“才没有,刚才大家都在给你们喝彩!而且我听说昨天也有高中生来表演啊!”
健哥挠头道:“那你是不知道,就是昨天那帮弟弟今天不能来了,人家音乐节的负责人才找来让我们顶一天,你说这临时哪能准备什么曲子……所以今天连我那臭歌都上了。”
主唱笑起来:“你那歌不臭,是你唱得太臭了。”
健哥踢了他一脚:“滚!”
键盘叔叔看苏林要笑不笑的样子心中了然,一推墨镜开口道:“我们也是听负责人说的,昨天的主唱弟弟被钢筋划伤了胳膊,去医院打破伤风打发烧了,所以今天不来了。”
苏林讪讪地笑起来,挠着头道:“那,那不太好啊。”
健哥大手一挥道:“好了,不耽误你了小姑娘,赶紧回家去!明天我们说不定还会在这里,你要是路过的话来个捧场啊!”
在后面收拾东西的鼓手和贝斯手闻言也探过头来,大家一起冲她挥手:
“路上注意安全啊,小姑娘!”
“好好学习啊!”
“有缘明天见哈!”
苏林总觉得眼睛酸酸的。
后来一连好几天苏林都在下课后往广场走,但直到这个城市音乐节结束了,都只见到健哥他们几次,再没见到学长的乐队。
不过健哥他们觉得苏林几次都来给他们捧场打气,很是受鼓舞,表演卖力也收到了不少好评。在他们最后一场表演上郑重其事地感谢了这个“唯一的粉丝小姑娘”,结束后告诉苏林说因为他们在音乐节的表现,有音乐公司愿意和他们签合同:“给我们一个联系方式,等我们出专辑、开演唱会了,一定第一个给你寄唱片和门票!”
苏林再次双手握拳,做了个打气的姿势:“苟富贵勿相忘!”
健哥嘿嘿一笑:“你也学习进步!”
主唱又开始了怼人日常:“哎哟,才三十出头的人,说起祝福来怎么跟人家爷爷一样!”
苏林看着他们斗嘴,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
那个夏天也是苏林自从被迫放弃弹琴以来,过得第一个还算惬意开心的夏天。
再次开学的时候,苏林试着去找那个学长,不过他升了高三,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总是埋头苦读,连课间都不怎么出门。她去了一次两次后,实在不好意思再腆着脸去第三次,总觉得自己踏足那栋神圣的学识殿堂都是一种亵渎。
而那个少年的背影也渐渐被秋风吹得模糊了,直到今天。
白色的T恤,袖口的黑色兔子,浅蓝色的牛仔裤,短到立起来的头发。
是李景攸啊。
苏林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觉得双脚酸麻,一看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半个小时。
她叹了口气,又往篮球场的方向看了看,还是空无一人。
“我让他们两个先回去了。”周济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后一只手轻轻在她头上揉了揉,“不要有压力,还有我。”
苏林没有说话,转身把头磕在他身上,他很自然地抱住了她,哂笑道:“不怕被人看到?”
“放学这么久了,哪还有人啊。”苏林的声音闷闷的。
苏林当然看不见旁边的楼梯口,有只脚踏进来又缩了回去。
身后抱着贝斯盒子的男生差点被撞下楼梯,有些不满地抱怨道:“你小子干嘛,不是急吼吼地要去音乐教室踩点吗?走啊!”
李景攸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回头眼睛却有点泛红,把男生吓了一跳:“啥?”
李景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吸着鼻子笑起来:“哎,没事,就是突然想轩哥了。”
“轩哥高三了,忙,没办法嘛。”男生也有些难受,往他肩膀捶了一下,“别搞这些煽情的,今天还踩点不?”
李景攸低着头一阶一停地走下楼梯:“算了吧,其他两个人没在,踩什么点呢?刚才是我脑子一热,现在冷静下来了。”
“好小子,带我负重训练是吧?你得帮我把东西背下去!”
“负重就负重嘛,你不是正好想练练腿吗?自己背下去吧!”
“你等着,下次打球我就不给你传球!”
“啊,你平时经常给我传球吗?”
“哎,你走慢点!我扛不动了!”
每个梦想都有机会实现,只要真的足够热爱。
就是突然很想说这么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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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