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可以看出,从早读前班主任说了声“苏林今天请病假没来,陈芷瑄你放学后把今天发的作业带给她吧”开始,陈芷瑄周围的气压就很低,低到让人不敢靠近和她说话。
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了,改成教室自由活动,熬过两小时低气压侵袭的王倾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袋饼干,轻声道:“你别这么着急上火,我记得昨天温度挺低的,林林是不是着凉发烧了?”
陈芷瑄接过来,撕开包装袋,拈起一块奶香浓郁的饼干就往嘴边送,又收回来,侧身皱着眉问王倾:“我昨天为什么就不等她回家呢?为什么就要贪那一嘴炸鸡柳呢?”
“这个,你陪林林回家也防不住她生病啊。”王倾耐心地劝道。
“你不会真觉得这是简单的生病吧?”陈芷瑄有些嫌弃地看着他,“昨天我到家给她发短信她一直没回,打电话也关机,平时她再晚回家也一定会在公交上给我回消息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手机没电了之类的狗屁理由,但她总不至于一回家就病倒了,连接个充电器的时间都没有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肯定是在到家之前就病倒了,可我们最后见到她的时候还挺正常的,什么病能发作得这么急?”
这一通分析头头是道,说得王倾也有些紧张起来:“那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林林是那种遇上事了之后看着没什么,但心里会很受伤很难过得去的人,而且她越说‘没关系’,心里越难过。”陈芷瑄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黯淡,但很快就生气地瞪着手里那份作文复印件,“你想想昨天她的表现,我觉得是这个事情影响了她。”
坐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的周济相突然开口道:“你们放学的时候去问她不就知道了?”
陈芷瑄回头看他的表情满是“孺子不可教也”,她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什么时候都能这么云淡风轻地置身事外。”
周济相难得地没有怼回去,只是皱眉好言道:“我也想知道她的情况,但是你这样主观臆测是找不到原因的。”
他有些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关心,陈芷瑄觉得很惊讶,甚至直接把后半句过滤掉了,整个身子转过来,把手肘撑在苏林的桌子上,星星眼望着他:“大神你担心林林啊?”
周济相嫌弃地“啧”了一声,把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一下:“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呀!我来的时候看到你盯着林林的课桌发呆,然后今天语文早读,你的桌子上却是本英语书,一向严谨的周大神是想什么事走神了呀?”陈芷瑄一脸奸笑,小声用类似威胁的语气问道,“老班还没说她不来就这么不安了,你昨晚是不是和我一样联系不上林林啊?”
周济相伸手去拿放在桌角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地看向她:“怎么,你这么关注我是暗恋我吗?”
王倾两只手捂住嘴笑起来。
“不跟你计较这个。”陈芷瑄挥了挥手,“大神你知道昨天放学后谁留校留得比较晚吗?”
周济相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饮水机旁接水的许谙宸,后者一直在往这边看,发现周济相的目光时很快低下头去关掉出水口,接着若无其事地把水杯盖好,回到座位上,和路过的陈灏然击了个掌。
周济相一愣,转身又看了看陈灏然,他倒是笑着冲他抬了抬下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大神你在看什么呢?扫描嫌疑人吗?”陈芷瑄伸手在他桌面上敲了敲,“你听见我问什么了吗?”
周济相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谁回得比较晚,所以你要觉得是放学后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还是得去问她本人。”
“反正我觉得是作文那个事情啦。”陈芷瑄叹了口气,又狠狠地塞了一块饼干,“让我逮着那个泼墨水的人,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济相扬了扬嘴角有些嘲弄地问道:“怎么,你要把满清酷刑搬出来?”
“No,no,no,那是犯罪。”陈芷瑄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我这种体面的读书人还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大姐你可算了吧,小时候打架就属你最强。”王倾插嘴道,“御姐李已经来了,你赶紧把饼干吃完准备上课了。”
陈芷瑄回过头,果然看到御姐李站在讲台上,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身后那个空位,觉得御姐李和自己想的应该差不多,于是把手里的饼干轻轻拍在王倾桌上,站起身道:“汪汪,谢谢你的饼干,我上去问问昨天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周济相低头从书桌里拿出英语课本的功夫,陈芷瑄就已经蹦蹦跳跳地上讲台了,于是他皱起眉问王倾:“她侦探游戏上瘾了?证人问询阶段?”
“不知道啊。”王倾看着讲台上的师生二人耸了耸肩,回手把包装袋递过去,“大神来一块?”
“谢谢,不过我不爱吃甜的。”
“好吧,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饼干倒是不太甜,林林最爱吃。”王倾无意识地搭了这么一句,正要把手抽回来,却发觉有一只手伸过来捏起了一块饼干,诧异地回头,看到周济相垂眼盯着摊开的英语书,面无表情地把饼干塞进了嘴里。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周济相有点可爱。
放学铃响了五分钟后,班主任终于恋恋不舍地宣布班会结束。大家都归心似箭,早早地收拾好了书包,班主任前脚刚走,众人便潮水一样涌出了教室——陈灏然一马当先,一个霸王龙猛冲从后门咚咚咚跑走了。
“哎哟这个婆婆嘴真是急死我了!”陈芷瑄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苏林打电话,但很快就泄气地放下手机,摇了摇头,“还是关机。”
“你要不要问问叔叔阿姨?”王倾把头抵着书包,“这都一天了,是不是挺严重的啊?”
“叔叔出差去了,阿姨的话,我眼保健操那会儿发了个短信,现在还没有回复我呢。”陈芷瑄瘪了瘪嘴,“我让我妈给她打电话问问好了,毕竟我要把作业什么的给她带过去……狗汪汪你还不能陪我去……”
“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外公过生日老早就定下了的,我肯定得提前回家嘛!”王倾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状,“你路上可以给我发消息……哎哟哪来的风?”
一阵风从饮水机旁大开的窗户吹进来,他们的座位虽说和靠窗的两列隔了一条走道,但大风一刮还是不能幸免于难。苏林桌子上那些摞好的习题散页“哗啦啦”地掀开,吹得到处都是,吓得王倾立刻弯下腰去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好在大家在这几分钟里走得七七八八了,掉在地上的纸都能看得见,也不用担心被人不小心踩到。
“靠!”陈芷瑄一拍桌子站起来,往窗边看去,“这么冷开这么大窗,担心我们中暑吗?”
窗边的简语晴被这一声吼吓得一个激灵,回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啊?不是的……”
“那是什么?”陈芷瑄见她这样就来气,音调又提高了几度,“林林的作业现在七零八落的,你高兴了?”
简语晴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可怜地摇着头:“天呐,我不知道……”
“你坐得也不远啊,不知道发给林林的作业都放在桌面上?”陈芷瑄越说越气,冷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那你知道林林的作文在御姐李的办公室被谁泼了墨汁吗?”
没等脸色突然变惨白的简语晴说话,许谙宸的声音已经从后面传了过来:“陈芷瑄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济相本来低着头帮王倾收拾作业,没有管陈芷瑄在发什么脾气,听到许谙宸这么一问,放下散页抬起头,目光在这三个人脸上扫视。
剩下的几个同学觉得气氛不太对,立刻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没什么意思,你着什么急啊?英雄救美救错场了,班长大人。”陈芷瑄觉得许谙宸无论是出于身为班长的责任心还是私人原因,问这么一句就是在给她难堪,所以语气也不太好,“这个问题我问谁都可以啊,反正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这件事,我们推理推理?”说着突然单手捧着下巴一脸惊讶状,“呀,我忘了,今天御姐李告诉我了来着!”
周济相又看了看简语晴,发现她的脸有些涨红,于是把散页归好用曲别针别好,递给王倾,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别闹了,不是要去给她送作业吗?再闹下去天都黑了。”
陈芷瑄斜着眼睛和他对视一眼,狡黠地笑了:“嗯,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周大神。”
大神也要去?王倾傻傻地望着陈芷瑄用眼神问道。
但陈芷瑄并没有理他,而是像立式风扇一样转着头,分别冲同样有些懵的简语晴和许谙宸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周济相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拎起书包站起身,一手把凳子推进课桌,另一只手从王倾那里拿回作业:“那就走吧。”
说着回头冲许谙宸摇了摇手机,微微一笑:“我先走了,谙宸,有事联系。”
陈芷瑄弯腰在王倾脸上捏了一把,潇洒地跨着大步跟着周济相出门了,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人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
“王倾,这是什么情况?”简语晴是第一个开口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周大神……去看苏林吗?”
刚才陈芷瑄的表现或多或少给王倾理了理思绪,对简语晴也有点看法了,但脸上还是微微笑着:“你别紧张,就是给她送个作业而已。”
“别人也就算了,周大神……?”简语晴还是圆瞪着眼,这次她问的对象是皱眉低头快速在手机上敲字的许谙宸,“班长?”
许谙宸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着她:“是又怎么了?那是苏林啊,你是第一天进我们班?”
接连被怼的简语晴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她那又惊又气险些绷不住的表情惹得王倾走到校门口了还在捂嘴偷笑。
周济相抱臂在车站牌前看公交路线,虽然经过这个站台的所有公交路线他每次等车的时候都会研究一遍,早已烂熟于心。
陈芷瑄第一次和周济相两个人相处,虽然站台的人很多,但总觉得不自在,于是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时间。
“在想怎么解释?”周济相凉凉地开口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又不会真的去。”陈芷瑄嘴硬道,故作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想气气简语晴。”
“她做什么了你对她恶意这么大?”周济相转过身来,“我没说这一次,之前她问我问题那会儿我就发现了。同性的嫉妒心?”
陈芷瑄连忙摆手,一脸嫌弃:“别了别了,我还真不嫉妒她。我要脸有脸、要腿有腿,学习好人缘佳才艺多,她有什么可值得我嫉妒的?捏得又轻又细的声音?梨花带雨装可怜的本事?你去问问我们班,哦不,我们年级和她有接触的女生,哪个喜欢她?也就骗骗你们这种没见过女人的蠢男人了。”
周济相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伸手扶了扶眼镜转移话题:“苏林有消息吗?”
这一招果然灵验,陈芷瑄立刻掏出手机再次打电话:“你等我再打一个试试。”
周济相也拿出手机,解锁看到许谙宸的短信提示,皱了皱眉,指尖轻轻一个左滑把消息划走了了。
“天呐你终于开机了!”
周济相立刻抬起头看向陈芷瑄,后者激动得跳了起来:“担心死我了!你等下能下楼吗?我们给你送作业!”
陈芷瑄也发现周济相站在她旁边,侧着脸好像在试图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便拿下手机打开免提递到周济相面前,于是苏林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我又发烧又姨妈痛,今天真的超级惨……刚刚还去挂了两瓶水,刚到家没多久准备给你们回消息的……你和汪汪都来啊?”
周济相有点尴尬,小声和陈芷瑄说了句“快把免提关了,我去买点东西”,转身往离站台最近的奶茶店走去。
陈芷瑄一愣,关了免提:“哦,不是周六吗,提前了一天啊?”
“嗯,可能昨天累着了吧。”
“那没事,反正周末了,好好休息,作业的事不会找周大神。”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我有点不太敢。”
“为什么啊?昨天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泼墨水的事?可是大神怎么了吗?他还帮我们复印了作文——多好啊,我都觉得他这几天变温柔了。”
苏林小声地笑了:“……你也成迷妹了?”
“那不可能,他刚才还质问我不喜欢简语晴是不是因为同性嫉妒呢。”陈芷瑄笑着叉起腰,“真讨厌。”
“……不说了,我躺一下,一会儿见啊。”
“好的好的,到了告诉你啊!”
“好,你和汪汪路上小心噢。”
陈芷瑄对着话筒么么哒了好几下才挂了电话,挂完才意识到王倾并不会和她一起去找苏林,不由拍了拍脑门:“我这脑子……真是老了啊。”
苏林则歪倒在沙发上,举起手机一条一条地看那些未读短信。
陈芷瑄一个人就发了十来条,都是问她情况的,语气从昨天的撒娇到今天的惊慌,看得苏林心里暖暖的。
许谙宸的短信是简短的:“对不起,我说话有些欠妥,请你别放在心上。”
请别放在心上……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她有多大的杀伤力啊。
然后是李景攸:“苏林对不起啊!我昨天比赛输了心情很不好,今天脑子一懵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请你一定要给我机会弥补!!”
苏林叹了口气回了个“没关系”。
那边立刻把电话拨了回来,苏林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
李景攸的声音很是急切:“我今天在你们班门口转悠了一会儿没看见你,你没有来学校吗?”
苏林更惊讶了,嗓子有些哑哑的:“是啊,昨天回家有些受凉了,感冒了。”
李景攸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你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对,早日康复啊!我今天是想找你当面道歉的,可惜没机会。”
“我没有怪你啊,而且昨天其实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解围的,不然情况更尴尬。”
“啊,不过也是我让你被你同学误会的,我那时候昏了头了。”李景攸顿了一下,语气有些黯然,“不过我真以为我们是朋友,以为你比赛之后会发发消息安慰我之类的……”
说起这件事,苏林还是有些愧疚:“其实我那天是不太舒服才提前走的,但是之后真的是要发消息的,就是忘了——虽然没办法证明了。”
李景攸便笑起来,声音和往常一样爽朗:“你这么说我当然相信你!哎,长出一口气呢!”
那份高兴从手机那头传染了过来,苏林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我们还要为御姐李的英语话剧社共同奋斗呢,肯定要好好相处嘛!”
“说得是,小同志!我朋友来催我了,先挂了,你一定要早日康复啊!拜拜!”
“谢谢你!”苏林笑着挂了电话。
这一点点被别人带起来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看到主页上还有未读消息的提示,点进去发现是周济相。
“有空和我对一下完形答案?”
就这一条,并没有后续。
可是她又在期待什么后续短信呢?像陈芷瑄那样因为联系不上她而担心地问她怎么了?还是从许谙宸那里听说了昨天的事发短信来嘲弄?
别了,他是大神,犯不上为她浪费时间说废话。
苏林把手机放在衣服口袋里,捂着肚子慢慢站起来,走回房间关上门。
陈芷瑄满足地吸入一大口芋圆奶茶,笑眯眯地对周济相竖起了大拇指:“大神你居然可以这么贴心!我都要变成你的粉丝了!”
周济相斜了她一眼,端起纸杯喝了一小口咖啡:“有奶茶还堵不住你的嘴?”
“大神你喝的是什么呀,那家奶茶店的咖啡我从来没试过!”陈芷瑄无视那句吐槽继续咋咋呼呼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芋圆奶茶啊?”
“我的是全奶拿铁,你的奶茶我瞎买的。”周济相翻了个白眼,“再说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
“有啊,简语晴。”陈芷瑄笑嘻嘻地用吸管搅动着奶茶,把芋圆一个个都搅起来转圈圈,“纸袋里是林林的吗?是什么呀?”
“姜梨红茶。”周济相探了探身子往远处眺望,“三分钟之内37路再不出现就打车吧。”
陈芷瑄的芋圆吸到一半差点被呛到:“你真的和我一起去啊?”
周济相嫌弃地“啧”了一声:“我说过不去吗?”
“不是那这……”陈芷瑄立刻拿出手机准备发短信,“这我得和林林报备啊!”
“说你脑子缺斤短两吧,你成绩又挺好,只能说你奇葩了。”周济相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车流,“还真的来了一辆37路——你别跟她说了,影响心情。”
“啊?为什么影响心情?是你诶!”陈芷瑄敲短信的手乖乖停下来。
周济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咖啡,叹了口气:“我们不是你们传的那样,而且苏林不喜欢大家那样起哄。”
陈芷瑄敛起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用温和但笃定的声音问:“你喜欢她吗?”
周济相在这对视中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周围有人踩着高跟鞋走过,有人牵着叽叽喳喳的小朋友跑过,有引擎声特别响的改装车驶过,有聊着八卦笑得前仰后合的学生经过。周五下午熙熙攘攘的地段,公交站台上却有两个静静对峙的人。
“吱——”车到站的声音响起。
“走吧。”陈芷瑄放弃了,笑着扭过头去,指了指车门,“看起来还挺空的。”
周济相依然看着她,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