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 第15章 壁咚

放学铃终于响起来，苏林趴在桌子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果然早起的一天比普通的一天要漫长啊……”

“谁说不是呢？”王倾也打了个呵欠，“上数学课的时候我都神志不清了！”

陈芷瑄回过头来趴在苏林桌前：“那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宝贝，我可以陪你坐车哦！”

“诶，不了，这会儿坐车和过半个小时坐车都差不多时间到家，我还不如写点作业呢。”苏林说着直起身，不情不愿地抽出物理习题册，摊开，“真想回家睡个天昏地暗明天不来了……”

“那周大神呢？”陈芷瑄转了下头，扑闪着眼睛看着周济相，“你也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周济相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陈芷瑄你说话语气正常一点，嗲里嗲气的受不了。”

陈芷瑄“噌”地坐直，换上一副低哑粗噶的嗓子：“周济相你是不是要待在这里晚点回家？”

“不是。”周济相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就要走了，一会儿有事。”

“呀，什么事呀~班长今天是不是也不打球了呀~”

这样娇嗲的话用那种粗声线说出来简直是噩梦，苏林正喝着水，差点被呛到。

“关你什么事？”周济相冷着脸收拾着书包，很快站起来，把凳子推进书桌准备走。

“我就是问一下嘛，今天也吃炸药了？”陈芷瑄皱了皱鼻子，“咱们学校怎么还会有你的迷妹，都是受虐狂吧……”

“你这话说的，又帅又酷学习又好的大神谁不爱呢？”王倾笑着说，“又不是只有女粉丝，男粉丝也多啊。”

“是是是，就像班长和你们啾啾嘛！”陈芷瑄嘿嘿一笑。

苏林抬眼见周济相沉着脸站在那里，抬手冲他挥了挥：“拜拜，明天见？”

他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明天见。”

“明天见呀大神！”陈芷瑄和王倾一起挥手，异口同声地说。

然而周济相并没有理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陈芷瑄无趣地瘪嘴道：“真冷漠哟……”

苏林耸着肩，低下头开始读题：“他不跟你们说明天见，我跟你们说，你们早点回去吧！”

“你也别太晚了哦！”王倾拎着书包起身，冲陈芷瑄摆了摆手，“你这会儿回去吗？”

“走，我想吃炸鸡柳了！”

苏林听着他们的对话笑得很慈祥。

物理作业写完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了，头上的日光灯显得尤其晃眼。苏林抬起头左右甩了甩脖子，伸出手拉伸了一下酸软的胳膊，把习题册收起来，准备回家。

傍晚的风轻轻地掀起窗帘，凉凉地吹在脸上，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起身背好书包，把手套和围巾都带好，四下打量了一下教室。

大家应该都回去了，不过许谙宸和陈灏然的书包还在桌子上。平时班上回家比较晚的除了苏林就是周济相、许谙宸和陈灏然，后两者是为了打球，周济相一般是为了许谙宸——想到这里苏林露出了陈芷瑄式的坏笑，想着要是她本人听见这样的话应该会笑得更猥琐吧。

苏林最后伸了个懒腰，走出教室，轻轻把前门带上。

“准备回家了？”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把苏林吓得抖了一下，忙转身去看说话的人。居然是李景攸，于是她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吓死我了，你在这里干嘛呀？”

李景攸一只手抓着厚实的加绒牛仔外套，单肩背着书包斜斜地倚在走廊的墙上，脸上少见地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的他感觉有点陌生，苏林有些怯怯地抬手指了指教室：“汪汪早就回……”

“我在等你。”李景攸打断她的话，直起身走过来。

“啊？”她突然发觉自己昨天晚上把和陈芷瑄王倾一起发消息慰问他的事给忘了，愧疚地摸了摸脖子，“你……还好吧？”

“不好，昨天比赛输了。”李景攸笑了，但是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像苏林认识的李景攸，反而凉凉地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昨天……”

“昨天你去哪了？”

“这……”

她总不能直接说她昨天经前痛所以回家了吧？多难为情啊。

李景攸那件毛茸茸的栗子色毛衣近在咫尺，这样的距离让她有些紧张，于是身子向后倾了一下，却发现背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只好直勾勾盯着他毛衣上咖啡色的菱格花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套。

“你下半场没在球场，事后也没消息。我之前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但好像是我想多了？”

苏林忙抬头辩解：“我昨天确实有事回家了，也确实准备和汪汪他们一起发消息问问你的情况的，但我忙起来就忘了……”

“忙着早起和周济相一起来学校？”

苏林一愣，瞪大眼睛看向他：“你在说什么啊？”

从这个角度看，李景攸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黑幽幽的，这种深邃莫测的感觉和平时单纯阳光的他完全是两个人，甚至有点像周济相——可是早上那个时候周济相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温暖又柔和……

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人格互换了。

为什么周济相会有那样的一面，为什么李景攸会有这样的时候？

也许其实她既不认识真实的周济相，也不认识真实的李景攸？

苏林越想越怕，忙低下头向旁边挪着小步准备走，李景攸抢先一步抬起手拍在墙上，挡住她的去路。

“……？!”

什么情况？他不怕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怎么辩解都说不清楚啊？

苏林又惊又怕，吓得僵在那里，往日的恋爱脑此刻一团乱，甚至没有空去想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放在少女漫画里好像是读者喜闻乐见的壁咚，而照那种剧情，接下来李景攸大概要说些什么不得了的话了。

而他确实开口了，脸上的表情也像少女漫画男主角一样柔和：“周天的时候我没和你说，我很早就……”

“……下半场李景攸完全不在状态，不然我们要赢还真难呐!” 伴随着篮球砸在地上有规律的“砰砰”声，陈灏然的大嗓门从楼梯间由远及近地传来,“不过谙宸，你最近还是好好养养……哟，我靠！”

苏林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看到了。

李景攸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撑在墙上，被陈灏然那一句惊呼打断而不耐烦地看过去——这样的场景，许谙宸看到了。

篮球不再有规律地砸着地面，这段走廊安静得听得见落在走廊上的小麻雀扑扇翅膀的声音，所以他一定是看到了。

耳鸣，那种细小尖锐的声音持续地响着，像永远没有尽头。泪花开始在眼眶里积蓄，面前的事物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一样模糊。

明明应该立刻弹开然后飞快地逃走，可是她从头到脚都像灌了铅，就连转头去看向这两个人都很困难。

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推开李景攸？那样就像早恋被抓包，光是想想都觉得狼狈。

正经地离开他，正经地鞠一躬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三个人面前走开？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们这是……？”

他的声音还是响起来了。

这是世界末日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谙宸咱们赶紧进教室——你们都没看见我俩啊，对不起，继续继续……”陈灏然大手一伸推开掩着的教室门，拿过许谙宸手里的篮球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出来，冲不耐烦的李景攸抛了个媚眼，“那个，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对吧谙宸？”

“大哥你别自作聪明了，我们在排练。”李景攸的语气十分轻快，苏林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对她笑着眨了眨眼——又回到了平时那种可爱无害的模样——松开手笔直地站好，“英语课不是刚学完了《李尔王》吗，李老师想排一排《王子复仇记》，和我们提起过，所以我们两个就想放学后试着排两段。”

虽然这尴尬的一幕是李景攸造成的，但他此刻解围解得巧妙，苏林对他的气瞬间少了一半，叹了口气点点头：“是，你们别误会了。”

“真的假的，最近有什么活动吗？而且御姐李为什么要找不同班的？”陈灏然依然是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笑嘻嘻地问道，“那你们这是在排哪段呢还要壁咚啊？”

平时她和周济相被起哄的事没少过陈灏然，此时这种看热闹的语调更是惹恼了苏林，虽然是说谎也有些理直气壮了。她抬手擦掉差点掉下来的眼泪，泛红的眼睛瞪过去：“哈姆雷特和他母亲对质那一幕——哈姆雷特知道是谁吗？李老师之前上课的时候说过她想弄个英语话剧社的吧？你上课有认真听吗？不是排戏我哭什么？如果是该鬼鬼祟祟的事情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走廊上？一天到晚八卦来八卦去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从来没见苏林发火怼人的样子，三个男生都有些愣住了。陈灏然甚至怂了起来，双手合十在抬额前：“哎，错了错了，姑奶奶消消气……”

许谙宸看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想被误解的话其实可以选体育馆、英语角、自习教室，没必要在走廊上，而且多点人排练不是比两个人更容易避嫌吗？我们是会听你们解释，可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李景攸有些嘲讽地反击道：“就是因为心里没有什么事所以在哪里排练都一样，何况体育馆和英语角人那么多，不吵吗？自习教室有人在，我们不会影响别人学习吗？李老师就叫了我们两个，我们也是放学遇上了才想着随便排一下，哪来的人给我们搭戏避嫌？你们要加入吗？而且我真是奇了怪了，坦坦荡荡的为什么要避嫌？请问这是哪个朝代？”

“我只是好心提醒，因为我看苏林好像不想被别人误会，何况你们刚才那样与其说是在排练……”许谙宸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啊，确实不是在排练，他们两个怎么说都只是在诡辩罢了。

苏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态，双手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背带，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所以啊，既然你们已经先入为主了，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只好让自己不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了。”

“确实，我们的想法不必在意。”许谙宸似乎在生气，说话的语气有些刻薄，“好在今天济相要去医院，回得早，看不到这一幕。”

苏林微张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耳鸣声更严重了，她和李景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歪着头看着许谙宸道：“和周济相有什么关系？他看到了会怎么想、会怎么和你一样冷嘲热讽，我完全没有在意的理由。”

然后趁自己的身子还没有抖得像筛糠，快步走向楼梯间。

“这就是学霸吵架吗？”陈灏然缩着脖子吐槽道，“我这种渣渣完全插不了话啊……”

“所以你最开始鬼叫什么？把别人气跑了吧？”毕竟有平时打球的交情，李景攸笑着叹了口气，把书包背好，“你不是好奇李老师为什么找不同班的人吗？我和苏林是两个班里她最喜欢的学生，这是真的，你可以去问她。”

“谁会真的去问老师啊？”许谙宸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哼道。

“反应这么大，要不是知道实情我还以为你喜欢苏林呢。”李景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拍了拍陈灏然的胳膊：“走了，下次一起打球啊。”

“嗯呐。”陈灏然露出他标准的霸王龙式憨笑，冲李景攸挥了挥手，跑进教室把两个人的书包拿出来，然后小声问，“大神怎么去医院了，还是周一请假那个病吗？”

许谙宸黑着脸，没有回答却反问他：“你觉得李景攸是不是喜欢苏林？或者苏林喜欢李景攸？”

“我没觉得啊。之前简语晴不是说他们两个在公交车上坐一起，还说他们两个有事吗？”陈灏然把书包递给他，锁上教室门，两人一起往楼梯间走，“但我怎么看也就是普通朋友的样子，还不如和大神在一起看着和谐——苏林和大神的互动有时候还挺有爱的。”

“那是简语晴说的？我只是听你提过一嘴，还开玩笑和济相说了。”

“那大神有什么反应啊？”陈灏然刚被苏林浇灭的八卦之魂又熊熊燃起，“生气吗？”

“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不过他那个人傲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许谙宸说着叹了口气，“我都有点怀疑我们是不是在乱点鸳鸯谱，说不定苏林根本不喜欢济相……你看苏林刚才说了那样的话。”

陈灏然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了一根士力架，大手撕开包装袋，一口就是半根：“但她也可能只是说气话吧，谁让你刚才阴阳怪气的，我听了都不舒服。”

“也是。”许谙宸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那时候有点不高兴，语气不太好，回头给她道歉好了。”

“道歉道歉必须道歉！苏林生起气来战斗力真的爆表，虽然没骂人没打人的，但那个气势还有那一串问句真是把我给吓到了。”陈灏然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过她连生气和掉眼泪的时候都好可爱啊，说实话班里我觉得好看的女生除了简语晴就是她了——哦对，还有陈芷瑄，但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性格老是让我忽视她的脸。”

“肤浅。”

“你敢说你看到漂亮小姑娘不会多看两眼？”

“看可能会看，但不会放在嘴上说。”

“伪君子！”

持续的耳鸣声像尖锐的凿子，一下一下地刺着苏林的耳膜。

从校门口到车站，从车站到家楼下，吵得她精神恍惚。

喜欢的人对她说话毫不客气，而她对喜欢的人发脾气了。

他说他的想法完全不需要在意，可天知道她有多在意他的想法。

苏林拿起钥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几乎没办法对上锁孔，那种金属摩擦声和着耳鸣声折磨着她此刻脆弱的神经。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能控制住自己？明明她和李景攸根本就没有在排练，就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哪怕通篇说谎也要一字一句都反击回去？有什么意思呢？

打开家门才想起今天爸爸出差去了，妈妈上倒班得九点才回来，于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说了声“我回来了”，换上拖鞋，也没有管冰箱里是不是有预留的晚饭，直接走进了房间，把门关上，背贴着门慢慢滑坐在有些冰凉的木地板上。

孤独的感觉袭来，苏林突然悲哀地发现，身边没有人能听她哭诉今天发生的事。

爸妈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在家，她反而还要强装笑颜，不如这样一个人待着还能痛痛快快哭出来。

陈芷瑄？还是那个老问题，如果和她说了，她会抱怨自己没有把喜欢许谙宸的事情告诉她吧？而且她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李景攸——李景攸他今天怎么了？本来因为御姐李喜欢他，他又开朗善良想和他当朋友的，像王倾那样……王倾，能对王倾说吗？可他虽然是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但还小小一只不适合讨论这样的问题吧？而且他和陈芷瑄一样默认她和周济相……

只是同桌而已吧？为什么大家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在传她和周济相？许谙宸刚才那样简直就像是抓到了她出轨。他要是知道苏林喜欢自己，在那个时候感觉到背叛所以冷嘲热讽也就算了，可他不但不知道，还俨然一副正义之士为好兄弟打抱不平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

——噢，他的想法她不必在意。

苏林想到这里眼泪又下来了，再一次觉得喜欢许谙宸是件痛苦的事。他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有全班人都认同的八卦对象，那个八卦对象温柔漂亮，他觉得她和自己的好朋友有事——这么一想，她的单恋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明天开始要怎么和他相处？

啊，他大概告诉周济相了吧。

周济相知道她喜欢许谙宸，听到之后会不会觉得她自作自受？嘲讽之后肯定会吵架——会不会又来一轮冷战？

一想到要和周济相冷战她竟然觉得非常害怕，双手抱臂哭得更伤心了。

可是他这几天又这么友好，送她生日礼物，拉她去看篮球比赛，今天还帮她复印作文……她的作文是谁弄脏的？

苏林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四下奔逃，思考的都是让她伤心害怕而又想不出答案的问题，于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头疼欲裂，小腹也再一次绞痛起来。和昨天不同，这一次的绞痛钝钝的，像有一把没有开锋的刀在体内来回切割她的器官，疼得她弓起背侧卧在地上。

不管大姨妈来没来，这样的状态都不行啊……明天有作文课，数理化生也都要讲新课——英语课还有个课前五分钟轮到她了，她准备了斯嘉丽的经典独白来着，因为许谙宸之前的课前五分钟是艾希礼在陶乐园里大谈理想的那一大段话……是啊，他也喜欢《飘》啊。

这么一看她选斯嘉丽真是有自知之明了，和故事里的人物关系一样，许谙宸也根本不喜欢她。

斯嘉丽……斯嘉丽。

她做不到像斯嘉丽一样坚强勇敢，她只会像这样躲起来，逃避现实。

又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苏林慢慢吸着气，伸出手把眼泪擦掉，闭上眼睛想缓一缓再爬起来。

手机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在书包里发出最后一声震动。

头疼肚子疼，腰上也凉凉的不舒服，这样下去会不会生病啊……

好像生病了也好。

明天就周五了，要是生病的话就可以不用去学校，这样连着三天不用见到许谙宸，周一再见到的时候心态应该就会好了吧。

苏林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尖锐的耳鸣声已经变成了斯嘉丽的那句话：“我今天不去想这件事，我明天再想吧……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啊，不想了吧……

泼墨的人、李景攸、周济相、许谙宸，都不去想了吧。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她终于陷入了混沌又悲伤的梦里。

等妈妈下班回家，发现冰箱里的晚餐没有动，过来敲门的时候，她已经浑身滚烫开始呓语了。

幸运的是，她说的全是“作业”、“考试”之类家长们想听且爱听的胡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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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壁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