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急行,到了宫门口。
宫门本是紧闭着的,此刻却不知被谁撞开一条缝隙,隐隐地瞧见有人在门后争执着什么,吉雅忙攀在门上去问。
“怎么回事?”
守在西华门的卫尉早见过她多次,见她来了忙垂下头去行礼。
“姑娘,此人据说是从宫外狱衙带来的消息,说一定要交给陛下看,我们盘问却也不见她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被提到的那姑娘许是刚才争执好久,被群卫尉拦着此刻红着一张脸高声叫着:“我真的是有要事见陛下,我家大人要我送来这封折子一定要亲手交到陛下手里!”
吉雅在这侧思量一瞬便明白过来,她定是那徐承之的近侍,此刻手里拿的肯定是他言明打人事由的奏折,只可惜这东西既然被她截住注定到不了陛下手里了。
她盯着那姑娘扯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挥挥手叫她近前,两人隔着一道门,只能隐隐看到些彼此的半张脸,她望了眼了姑娘后面怒目而立的一群卫尉,在她面前垂下头来。
“你家公子是不是徐承之?”
那姑娘见她如此说,还以为遇到了知晓公子难处的贵人慌忙点头。
“我家大人是冤枉的!是郭家故意陷害,我家大人并没有伤人,是他们的阴谋,要害我家大人!”
吉雅望了望她身后的卫尉,小声道。
“我知道你心内着急,别担心!我也赏识徐侍郎,此次正是要出宫去见徐侍郎一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正巧在这里遇到了你,不若这样,你把奏折交给我,我现在便送去御前,请陛下看后决断!”
她掐着折子显然犹豫了下,支支吾吾着也不肯把东西拿出来,吉雅只能再为她加把火。
“现在这情形下墙倒众人推,想要陷害你家大人的比比皆是,你在这里,没有别人能看着你家大人狱中情况如何,若是他被屈打成招或是蒙冤受难可怎么办?他身边没有人递消息可不行!先把折子给我我立刻送去,你先回去看好徐侍郎,不可让他在圣旨发下之前受刑。”
小姑娘显然被她焦急的情绪感染,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听谁的,怀中的折子拿在手里,双手紧紧的攥着还是不肯放手。
吉雅也是焦急,若是叫上面人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今日恐怕她也逃不掉用刑了。
“夜幕宫门已闭,凡要入宫的需持圣上亲发令牌,你若是在这里耽搁,等到陛下下旨岂不是为时已晚?”
此言振聋发聩,小姑娘终于是忍不住将折子递到她手里恭敬一拜。
“求姑娘帮帮我家大人,他是冤枉的,请一定要将此折送到陛下面前!”
“那是自然!”吉雅慌忙接下折子塞到袖里,左右察看有没有不相干的瞧见她在这里,所幸这个时间没有人在外行走,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背上已经隐隐冒了些汗。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去好跟我家大人交代!”
吉雅愣了一下,这时候却说谁都不合适,只好直言:“我叫吉雅,是御前女官,若有不对尽可以来找我。”
那姑娘被推拦着拒到门外,还望着她神态焦急不已不肯离去,看着眼前宫门就要关上,吉雅忙在门前拦住卫尉。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要我告诉各位,无论什么时候绝不可向外透露半句,否则干涉到陛下大事必要追究到各位身上。”
那几个卫尉都是常见她在梨园与宫内来回行走的熟人,见姑娘这样说一时也有些拿不准,毕竟这位可是和陛下的关系非同寻常,说不定真是她来传陛下圣意。
“我等自然不会向外多说,姑娘放心!”
吉雅松下神经施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回去路上,她不敢直接回南书房,转去了途经的一间偏远禅房。
进了殿内,手指隐隐有些发寒,可她来不及耽搁时间,在灯下将折子展开。
细细看过一遍,才知道徐承之果然是被陷害的,他在折子上写的很清楚,在南华苑前两人确实有些争执,但郭淮很快就走了,两人都并未受伤,直到夜色已晚他从南华苑出来察觉到后巷的打斗声前去制止,谁想到到了跟前发现躺在地上的竟然是郭淮。
救人的反被倒打一耙,此事后面必然有人故意为之想要陷害他因此入狱。
吉雅看后直道这事孰对孰错还真要陛下决断,若是就此在她这将这事按住,恐怕徐承之会有危险。
她半点不做犹豫的将另一道白慕枝交给她的折子打开,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意外伤人臣无话可说】,显然是一副认罪的模样。
吉雅思量两分后,用发间朱钗挑起白慕枝给的那篇折子里间的素纸,里面的粘的很牢,但她现在也并不需要多仔细,只将这篇素纸扯下来然后用烛腊一点点粘在徐承之的那篇上,盖去原来的字迹。
然后将手里空白的折子塞入禅室中央上供的佛陀座下,做完这些她将手里的这本好好看了又看,素纸微黄倒是不容易看清下边还有一篇。
这样便是呈到前边也不那么容易瞧出来,若是再有不对她在御前提醒也更方便。
幸好,她到的时候,里面长篇累牍的郭孟真还没哭诉完徐侍郎的罪状,吉雅在外间等了一会儿叫人传话进去。
“陛下,姑娘来了。”
祈令夷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追到这里来,眼中瞬时暗了一分,隐隐有所疑惑,抬手叫人将她带进来。
吉雅从容的跪在他面前,甚至没给后边跪着的郭孟真分去一抹眼神,郭孟真也奇怪这到底是何人,竟然能在陛下面前如此泰然自若不惊不惧。
“陛下!”眼前纤细的身量开口,声音如同青珠坠地。
“上次去王家偶然救了个丫鬟,她与我相识,今夜托我带进来一道折子。”
说完从袖中递出那道奏折,郭孟真眼瞧着她递上前去的东西,眼睛几乎死定在她背上。
这女娘为什么要同自己作对?非将王家掺和到今日这事中间。
然而,陛下打开折子只瞧了一眼便撂下搁在小桌上,向着面前女娘问话。
“那丫鬟只递了这道折子给你没再说什么?”
吉雅恭顺的拜下去,“不曾!陛下,既然没有旁的事,那卑下这便先行退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似并不想掺合进这事里,皇帝叫她退下后,安慰郭孟真道。
“既然是断腿残疾这等遗祸终身的大事,显然卿家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罪魁祸首!”
郭孟真在底下忙答是,“若不是他徐承之言行无状我家大郎也不会与其起争执,更不会被打成如今这个样子!陛下,可要依律严惩此等狂悖之徒!”
皇帝坐在上位静了好一会儿,手指点着那张奏折噔噔作响,一下比一下慢,像是点鼓在他脑中隆隆回荡,郭孟真隐隐有些害怕,但想着这事全然是对方的错,陛下现在怕是在思考怎么处罚其人。
“徐承之现在在哪里?”
王典在侧回道,“回陛下,被关在宛平衙狱中等候审理。”
皇帝眯了眯眼,说:“现在立刻带人去大理寺,闲杂人等无诏不得探视。”
听到要把人带到大理寺去,郭孟真顿时紧张起来,那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的人都得扒层皮下来才能了事,于他而言应是好事。
但后边的那位大人物却还有其他思量,明言叫他将人扣死在宛平狱,此刻事不由己,他略显慌张的问。
“陛下,难道不趁今晚开审吗?”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慌张的垂下头去,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压抑氛围是怎么一回事。
静了半晌,俄而上位发话,“既是如此关系卿家大郎终生的大事,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的放了他去,一定要在大理寺好好的审上一审,将他怀着的心思都给掏出来好好翻上一番,才能平息卿家心中的怒火不是吗?”
“再说卿家上书弹劾徐承之,说不定是他因私报复这才伤了你家大儿,既然如此更要好好查上一查!”
每字每句都偏向于他,可郭孟真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紧绷着,甚至隐隐能感觉到鬓角流下的冷汗。
陛下是站在他的这头吧?
既然皇帝发话要将人带去大理寺,郭孟真也阻拦不了只得先行退下。
人走了,王典在后进殿里来。
“陛下,按理说此事交由刑部便可,为何要由大理寺去查?”
祈令夷翻开桌上的折子,叫王典拿了支笺刀。
刚刚那一瞬他翻开折子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上面只堪堪写了几个大字【意外伤人臣无话可说】,也倒是符合徐承之傲气自负的性子。
但他用手一摸便感觉到这道折子的不同,许是看得多了,每一篇折子在他手里都能感觉到其中差异,有的写得多了的甚至整本奏折都沉甸甸的,瞧得多了,拿起这本时明显感觉到其厚度的不对劲。
他用笺刀划开素纸边缘,果然在后面发现还有一篇,徐承之显然是怕有人叫这本折子递不进来才想的招数,其余人等再怎么也不敢将呈到他面前的奏折拆毁。
徐承之显然想到他拿到手里会感觉奇怪,边缘封蜡的重量也与其他奏折不同,显然是下了心思的。
拆开表面这层,后面飘逸潇洒的字洋洋洒洒将事情始末交代的清楚,祈令夷早就觉得这事出现在这个时候另有玄机,现在一瞧果然如此。
书上言明,戌时南华苑酒肆,徐承之正和三两好友聚会饮酒,郭家大郎郭淮突然钻进包间内找事,三番两次挑衅意图与在场几人起争执,但徐承之拦下好友将人送离酒肆。
酒肆门口,未料到这人前一刻还淡然以对,出了酒肆门口突然开始大声宣扬,将周遭人等视线引在自己身上,并与他略略推搡几下。
徐承之不欲与他多说,甩袖离去,与友人共饮直至两个时辰后,几人散场回家,徐承之单独叫了家仆赶车来接,未料到行至后巷时突然听到有人嚎叫救命,他与家仆前去查看,竟然是郭淮躺在地上,一条腿已然血流如注。
他在折子中言明,当即他便察觉到不对,将人送至医馆后即刻写了这封折子送至皇城,若是中途有人阻拦,想必这事定然不对。
祈令夷招手叫了王典近前,问道:“折子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王典躬身道:“夜深宫门均已落锁,因是怕姑娘还要出去回梨园,只有西华门还候着。”
他点着长桌思量片刻,“吉雅去哪里了?”
“回陛下,姑娘在后堂寝殿内等着,并未回去。”
他想了想说了声好,也不知徐承之之事如何解决,只抬身往寝殿去。
——
刚回来南书房后的寝殿,白慕枝早早在门口等着,说着要服侍姑娘就寝却将青回打发了去。
吉雅叹了声只得看着神色哑然的青回,先叫她下去,自己一人应付这粉面豺狼。
“如何?”
外衫被脱下,吉雅站在室内身上的薄汗去了三分,突兀的感觉有些冷。
“自然是已经办好了。”
白慕枝凑近在她耳边,“既然已经办好,徐承之的折子呢?拿来给我!”
如此光明正大的要她行窃的罪证,吉雅轻笑一番转过头去。
“为什么要给你?既是这样大的事,我自然要将罪证留在我自己手里!”
白慕枝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硬气,皱着眉又要再拿父亲的事压她,吉雅在她前边拦住她的话,道。
“既然要我做事帮你们,那我们之间就是合作,你的主子可并不是我的主子!他若有不满尽可以在我面前来同我商议,轮不着你来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她显然噎了一下,静了半晌才问。
“你确实将东西换了对吧?”
吉雅漫不经心的移步到窗前,做作的倚在床头。
“谁知道呢?毕竟咱们上次谈好的约定,你也并未遵守,我父亲的信现在何处?”
本以为有人在手里轻而易举就能要挟于她,谁想到这个乌兰吉雅并不同其他女子,即便是这样被动的情况也还是半点不落下风。
白慕枝本还有私心想将人控制在手里,现在也不好拿捏,只好将手里殿下交来的信件送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