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早有预料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怎么回去……
若是她真那样做的了,旧部死去的那些人又该怎么算呢?
吉雅回过身,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见男人眼中盛满热忱与渴求,神情少见的忐忑不安的,面皮紧紧绷着,好似在等她宣判他的罪名。
她曾无数次凝望过这张俊颜,也曾无数次希求他的垂青,如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原来的自己,才知当时的她有多荒唐可笑,有多纯真稚嫩。
他脸上惴惴不安的模样更是从没见过,便是在当时分手前也从没在她心中留下不安与脆弱的印象,吉雅这是第一次见,更想到自己果真从来没有见过他本来面目,往事在脑海飞速略过,最后停在眼前人身上。
她停了好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撑起一个笑。
“既是如此,吉雅恭敬不如从命。”
真的答应了?
祈令夷倏然坐直,连带着将她一起扶起坐好,他将人转过来扶到自己身上,开口问她的话语中带着些不确定。
“真的这么容易?”
吉雅盯着他的脸略有些踌躇,既而又想到了什么轻笑:“是,只是这么容易。”
闻言,皱着眉头忧思已久的皇帝终于开怀,虽然心中似有怀疑,但他现下实在分不开心神去想,如今满神满心都是她容许的应答。将人向前带了一寸,拢到自己怀中,盯着她的眼又问了一次,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祈令夷得偿所愿将笑意晏晏的吻印在她唇上。
吉雅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仰头任他予取予求,脑海中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如今,就算她并非心甘情愿也要奉承圣恩才能保全所有人,不止是白慕枝,还有达日阿赤,甚至现在还要加上东叔,围绕着她的旧部故人越来越多,她如今再固执己见恐怕只会叫他们身处危险之中,若要保全他们,必然要圣意站在她这边。
哪怕是虚情假意也未尝不可,从前自己也被他骗了那么久,如今骗他一时也算不上作孽,只是将当初的一切还他而已,不然以他的谋量算计,绝对不会放过跟她有关系的旧部故人。
两人唇齿相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就难以自持了。
祈令夷拎着她将她按在胸膛里,一双手本是抱着搂着,而后渐不满足于隔着轻纱触碰,慢慢变成了撕扯。
“再等等我,等到文书传回来,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唇间莫名传来的一句话,将她直从腰软神迷中唤醒过来,吉雅猛地将人推开了去,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叫人送了和离书给宝日德。
他这样是要做甚?就算要把她留在宫里也用不着非要将她的婚事拆散,况且这个消息传回旧部,那些人会怎么想?岂不是以为她上京重新笼络圣意,将旧部往事抛诸脑后,是个实打实背国忘家满心只有情爱的小人。
况且这事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强抢人妇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公之于众?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天下人耻笑吗?
本就顾及自己的身份,吉雅怎么受得了,将将把人推开颦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
祈令夷看她的神色如此忧惧,知她担心这事,他将人搂在胸前,柔声道。
“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由我来做就好,你只需要等着,等着文书回来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吉雅闻此更甚不解,他说的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然而,祈令夷却没给她机会去想,双唇印在皙白的脖颈下移,手中缠绕轻扯,束腰的飘带纷飞散开,彩裙如同花瓣层层叠叠落在身上。吉雅下意识捂在胸前,被他先一步扯住两腕桎梏在手中,他退开一点将花心美人如今模样仔仔细细的看了个清楚。
她瘦了很多,从前只觉佳人浓纤合度,体态莹润。现在再看她,盈盈细腰一掌尽握,白皙的皮肤上多出许多骨骼的鳞次凹凸,整个人坐在身上如若无物,极度纤细的身量搭上这般惊人美貌,竟有些不属于世间的妖孽绝艳之感。
细吻啄到纤细的锁骨间,同欲念一同升起来的还有心疼,祈令夷何尝不知自己做的好事叫她受了很多苦,将人抱起来拢进怀里,他头一次没有感觉到抗拒,好好的将人搂在怀里抱上一抱。
大手扶到她的如云发髻,她的耳铛叮叮当当不断回响,本想顺着她挽起的长发摸一摸她的脑袋,手却触到了她后颈的一小块细嫩皮肤,入手细滑微凉,怎么也松不开手。
她被这样揉了半晌好似感受了微微冷意颤了一下,皇帝停下动作强压心中焦躁将衣服披在她身上,一件一件重新为她穿好。
吉雅有些错愕的看着他,还以为今日必定……
然他却瞧着她脸上的微愣笑道:“回去再说,这儿不好待太久,况且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皇帝在崔家寿宴上看中了某位舞姬,急不可耐的于后府召见,这样的名声对她来说可不算好听,吉雅本就在意声名如何,怎受得了这样的闲话。
他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在她腰间系上最后一根带子。
“此事便是不成,也还是叫朕亲一亲吧!”
说着拉起她的手来搁在脸上,面上的笑颜晃的人心慌,出乎意料柔和眉眼,好似和当初别无二致,他似乎总在故意叫她想起从前,连皮肉也卖弄的一如昨日。
牵着手又要靠近来吻她,吉雅后撤了一下才想起来今日的自己可不能再躲,她心内好一阵打鼓才说服自己恭顺的等在原地,等他纠缠在面上。
鼻子划过脸颊从上到下停滞了一瞬,像是故意逗弄她,略带些酒气的呼吸盘桓许久才终于下压就快要印在唇间,吉雅不由自主的仰起脑袋接下人来。
心跳倏然放平,好像如同常日在迎接他的温柔软意,随着面上温热越来越近心内也好似重见活水,终于焕发生机。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王典悠悠的声音唤他回席。
两人俱是停了一瞬,略有尴尬的停在原地,他望着外边咒了声随即贴着她的额头轻吻了下。
“现在没有时间,等回宫再叫你过来。”
吉雅当然无话应付,本就不想承恩,此时放过她倒算是好事。他不在意她的这点静默,将人拉着走到门口,又好一阵揉弄才放了她走出门去。
——
说着要召她见面,然而当晚回到梨园,并没有人召她过去前边,吉雅松了一口气,然而不止是当晚,整个正月过去了一半,那人竟也再没有叫她到跟前。
难道是清醒过来觉得她的身份不好,不欲再见了?
她兀自奇怪着,另一个人却找上了门来。
“吉雅!”
正在大乐堂练舞到夜色朦胧,未料到摘支窗外,有人正轻声呼唤叫她近前。
吉雅匆匆看去,原来是白慕枝正站在阔出去的窗外,只出了一个头悄悄的看向这边。
自从上次告诉她已经联络了布儿赤金,她许久都在没有消息,吉雅担心她是不是又被人欺负,慌忙跑出去将人拉到廊下。
“自从上次一别半月余没见,你现在如何?还有没有被宫里人欺负?”
似是她问的着急,白慕枝好似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支吾着说最近还好。
“那便好了!我本来想在宫里找人问你,又怕给你带去什么灾祸,成日提心吊胆不敢安睡,生怕你有个好歹。”
吉雅顿了下,缓缓神情又道。
“自上次我说找了达日阿赤,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京城,上次去昌远侯府上我还见过他,本想再催催,但没找到机会与他见面。我想着你在宫中水深火热,可千万不能因一时难耐就这么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万一千里之外的阿弟好不容易上京见到的是自己姐姐的尸身,可叫他怎么办好?”
想着现在可不能叫她失了活下去的动力,吉雅又提了次她阿弟,用言语鼓励想她能坚强些至少等到有人来救,万一她现在一时想不开,被逼急了做出什么傻事可就遭了。
比起她的忧心忡忡,白慕枝好似并不在意这些,漫不经心的走到廊下用手掀开廊边两侧裹着的帷幔。
“我在京中的生活比不得你,本就是下等宫人,此刻被人知道身份更是贬低嘲讽好不艰难。但这些都无所谓,吉雅,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事。”
见她神色肃然,吉雅自然道尽可直说,未料这个从来轻声漫语的白慕枝竟然头一次显出些愤愤不平出来。
“吉雅,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这里是不是同皇帝重修旧好了?”
未料她问的这样直接,也知瞒不过她,吉雅老实的点点头,“但也是没办法,这事我没法细说,总之现在确实这样!慕枝,你先听我说,不是我不求陛下,而是怕他……”
她立时抬掌止住了她的话,脸上没有半点恼怒,而是平静非常的开口。
“我的事不必告诉皇帝,他也断不可能帮我,我想说,吉雅你既然已经和皇帝重修旧好此刻应当为我们旧部做些什么才对。”
这话……这话怎么和东叔的话那么像?
吉雅心中存疑,半是试探的问:“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听她终于上道,平日里一向弓腰垂首的白慕枝突然讽刺一笑,脸上的表情比起平日低眉顺眼竟然鲜活许多,像是早就掩藏好了的暴露出本性来。
“我们漠北五十部被欺压至今,甚至分崩离析连名字都被夺了去,吉雅你难道一直都不在意吗?你难道不恨他吗?”
“本是他祈家贪得无厌强行归并我漠北,若不是他,你我现在还在家中安坐,怎么会到这盛京来做人赏乐之物!若不是他,我们哪会失去疆土连出口都再不得说彼此姓名!”
她言辞凿凿似是要将自己素日来的怨气吐尽,吉雅头一次没有拦她,在宫里这么久,她想必也是憋闷的厉害,此时叫她发泄一下也并无不可。
但她接下来的话实在大逆不道,吉雅听得直冒冷汗,只听她说。
“吉雅,你既恨他,不如趁着他现在正沉迷于你,趁着能接近他的时机报了我们五十部的旧仇!”
吉雅大骇,瞪大了双眼望着她不敢相信,想不到她竟然想她一个柔弱女子去刺杀皇帝!
不提她与皇帝的事情藕断丝连还未缕清,就是为报旧仇这件事也不足以扯上旧部所有人的性命去拼,此刻的她就算是真的得手又能如何?新皇难道还会放了她们吗?不赶尽杀绝,将漠北屠成血海怕是不能停手。
而她现在因着一刻的仇怨竟然叫她去干这样大不敬的事,吉雅好似顿时从什么家国大梦中清醒过来,恍然望去,眼前这姑娘可不是她的故人啊!她们弘吉剌氏说到底还是从前的仇敌呢!
“慕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回过身来,一双眼中充满暴戾冰冷,连眼前人都看不到了。
“我自然知道,借着这个大好机会将人除去,为我们漠北所有人报仇!”
自顾自的陷在自己的一腔幻梦里,吉雅不得不将她从梦中叫醒。
“然后呢?等到下一个皇帝登基,我们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闻言,她终于停了一瞬,脸上惶惶然充斥着迷茫,但很快又笑起来,“这你不用担心,我们既然能除掉眼前大患,扶助下一任皇帝登基,想必他登上皇位的只会感谢我们,又怎么会降罪于旧部?”
闻此,吉雅终于知道这股一直以来的不适感源自哪里,原来她背后一直有人,一直利用她达到目的,这样一想,怕是往日联络布儿赤金也是其人的主意。
吉雅沉下面去,心中刺痛比冬日房檐上挂着的冰棱还要寒凉。
“那人是谁?”
似是未想到她竟然这么简单看出了她背后那人,白慕枝停了刹那有些此地无银的说。
“什么人?我不明白你说的……”
“他……你说了他!”
这一句直接将人惊在原地,她没料到眼前这个漠北来的公主完全不像她接触的其他人,本来以为她性子纯善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叫她揪住了关键。
见她还不欲说,吉雅抬腿就走,似是要与她再不往来。
这般白慕枝怎么还能忍住,忙将人拦下来。
“是九殿下!我背后的人是九殿下祈真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