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眼前突兀的闪出一抹亮光,祈令夷皱了皱眉,后知后觉自己胸口正敞开了晾在空气中,那上面似乎有什么湿凉的东西敷在其上,无奈他想动也动不了,更是没办法低头看到胸膛。
见他醒了,小公主连忙跑来将他的头搁在膝上,一双大眼亮晶晶的自上而下注视着他,似乎是知他疑惑,她很快解释道。
“你晕过去了烧的很严重,我只能为你涂上草药退烧。”
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绿茎,“没有别的办法捣碎,所以我用口嚼的,希望殿下不要太介意。”
原来胸口的凉意是这东西,他放下心不置一词向洞门口看去。
吉雅以为他是不开心自己擅自给他上药,一双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并不是想坑害你,只是我说了多次,你一直不肯用这药!这是我们蒙医的方子,对你的伤很有好处,你不要怀疑好不好?不然……不然我给你看我也吃下!”
说着捏了一根绿茎塞进嘴里,只是吃归吃,应当不是能入口的东西,看她嚼着茎秆一脸苦相,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祈令夷好整以暇的坐观其面,脸色终于恢复了两分。
“你看!我也吃了……没有毒的。”
说着已经滚下泪来,两行泪雨滴似的打在他面上,和两人此刻的身位相反,在上面的人哭在下边的看好戏,倒像是他在欺负她。
吉雅好不容易抹掉眼泪,挣开羽睫去瞧他,然而祈令夷好似并不吃她这套,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盯着人看。
“你身上的就是这个!也是没毒的!”
说着怕他不信,竟垂下头去想要在他胸口的绿末上舔上一口,祈令夷赶紧将人拦住。
“我信你。”
眼瞧着这一句才叫她破涕为笑。
唇上还带着的绿意未曾拭去,却勾起眼睛又向他讨好一般献上笑脸,叫他不由自主的盯在她唇上,奇怪那抹绿意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见他又微睁着眼睛不再吐言,吉雅也不强逼,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说着话来安慰他。
“幸好我还带着火折子,不然这点火也生不起来,本就寒凉,你身子不好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她说的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行为欠考虑,自己一个人钻到深山老林也不怕野兽将人伤着,祈令夷静了两分沉沉出言。
“这山洞可能是野兽的巢穴,且大雨中很有可能进来什么躲雨的动物,在这处躲着也只能看运气如何,若是运气不好……你我恐怕被人找到时已经是尸块了。”
语气凉凉,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十分恐怖,吉雅暗暗咬着唇一手捏紧了腰间佩刀,直盯着洞口不敢分神。
威慑的目的达成,祈令夷必须要好好吓一吓她才能防止她日后继续干这种蠢事,但头下枕着的大腿都在发抖,也没必要叫她过于忧心,他眼瞳转了一圈终于好心肠的开解三分。
“不用担心,便是有野兽也会先去追马,咱们还有时间逃跑。”
自下而上只能看到她小巧皙白的一小块下巴,编成多股的辫子上扎了红辫根,还有许多珊瑚玛瑙的红蓝宝石坠作流苏,整个人带着的色彩鲜艳明亮,但这些远不及她的皎面引人注目。
他好似从来不曾认真看过她,此刻动也动不了倒是只能望见少女殊色。
松懈了神经,她垂下头来,看着他的脸上微微有些苍白,但还是挤出一个暖融融的笑,抬手再一次抚在他额头上,指尖冰凉却出乎意料的舒服。
祈令夷微闭着眼帘长久的终于感受到一丝安然睡意,少女却并不打算叫他入睡,额头上的手又滑到脸上。
“殿下,你还是在发烧,可能是因为被雨打湿沾染了寒气,还是先别睡,我怕你睡过去再醒不过来。”
他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世上想他死的何其众多,好像只有她叫他别睡怕他醒不过来。就是为着她这点期许也得振作起来,怎么能叫那些人轻易如愿呢?
于是,祈令夷掐了下手心,有些朦胧的说:“跟我说说话吧,叫我别睡过去了。”
这是第一次两人真正能够单独相处,平日里身边护卫的人多不胜数,两人皆是被众人围绕着,好似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吉雅停滞了半天,有些焦急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手足无措的覆上他的眼睛。
“殿下瞧着……吉雅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捂着眼睛,我怕是马上就要睡着的……”
说着越来越轻,少女慌忙移开手心,只见仰面望着她的眼睛并未有一丝倦怠,反而包含星河,望着她倏然释放点点星光。
吉雅被看得整个人热气上头红作一片,连咫尺之隔的人也能感受得到她脸上的温热,面对她好像总是不需要猜太多,一眼望过去就能悉知人在想什么,他那些对付明枪暗箭的手段好似全无用武之地,祈令夷竟也是第一次这样什么都不用想。
“殿下,在这边深林里我找到了好多上次的药株,但是这一次不要尽数毁去了,哪怕留一半毁一半也好,总归是要留些治病的……”
她嗫嚅着好似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处不对,这哪里是留一半毁一半的事情,问题从来没出在药材上,而是出在她这个外人身上,凡是外人带来的全不能用,宁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用药,也绝不能再一次重蹈覆辙。
但她惶然不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能不能用她们的药,一次又一次送到手边送到跟前,从汤药到丸剂,再到生药药株,甚至后面直接画了图样让他们自己去找。
但他对她总是不敢尽信,尤其对女人很是不信任,前一个刺伤他要了他半条命的女人留下的阴影还未曾过去,她此时怀着的一颗心再怎么纯粹也不可能再接近他。
除非像现在强给他敷上了药,不然这东西他过了多久都不会真用。
眼瞧他又在闭眼浅眠,本就是病人却为她冒雨而来,此刻烧得整张脸染上绯红霞色。吉雅软了心没去打扰他,手指顺着他的眉目轻轻滑动,想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留在心底。
枯枝在火中燃起轻微的碎裂声,他并未睡着只是闭眼暂歇一会儿缓解一阵阵的头痛,可在面上游弋的手显然抓住了这不可多得的机会,一直走走停停不曾离去。
她应当是十分喜欢自己的,但这点喜欢源于皮相,便是真给了她殊荣恐怕也不会长久,况且宫里阴谲凶残的环境并不适合她,这样天真的姑娘刚进宫就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心里想到祈家大宅里的日子,深知宫内比起宅院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已经算是聪慧却亦不能在其中安然,想到这里,他在火光照耀中的眉目也随着跳动的火焰皱起。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隐隐有些厌恶宫里的生活,自在的草原上好像从来没有这些困扰,便是公主也和普通人一样打马牧羊操持闲活,她们好似生来就这样无拘无束惯了,叫偶尔来访的旅人也不禁停驻向往。
但那种厌烦只持续了一刻,他再次睁开眼时,吉雅沉沉的垂着脑袋保持着跪姿睡着了,她垂下的发丝间清风吹来,夹杂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瞬的厌弃,骨子里渴求权力的**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没有权力的人何谈保护亲人,更何谈保护家园,他们草原一族自在惯了,早忘了绝对权柄的厉害。
如今,轮到他做天下之主,世间的一切规律由他来决定,江山才是足以叫人为之折腰的东西。
现在的他拥有了天下,自然也可以将曾经的人召回怀中。
不过,天下尽在掌握,吉雅可不复当初的柔情,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想,也不知是不是遇到她的时候太年少,总没有那么多见识。
偏在草原上望见过打马而来的鲜艳笑颜,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所有情丝皆因她起,凡是想到情爱两字总会不自主的联想到她。在京也不是没遇到过殊色,可每一次见到的面庞总觉得差上那么一分,要么是面上笑颜不足她明媚,要么是眼角没有她含羞。
更是有那么一次真的遇到了一个容貌极其相似的婢女,那人几乎与她分毫不差,他也曾想着当个幻影似的放在身边。
可她在身边晃着总是时不时的惹人烦躁,不是放下东西的手太重了扰的他心烦,就是走来走去的步履匆匆叫人心焦。总归是有说不出的不好地方,将她和往日的记忆一比更是差得太多,这样哪还能留人在身边,趁早将人放出了宫远远的送走。
若说自己专情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当初在漠北分开时可算不上好聚好散,当初的自己自诩天之骄子,更有别人望尘莫及的谋略心智,看谁都总带着些鄙夷不屑的态度。
对吉雅自然也是,一个一眼便能看到底的蛮荒公主,好似根本配不上日后君临天下的他。曾经的他多少带着些瞧不起,不觉得自己会因情折在她手里,直到分开之后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每一个提心吊胆机关算尽的时刻才猛然想起。
自己身边当真无一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边,并无一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从不求取分毫。于是这点思念将人缠着直到终于破茧,他第一次睁眼到天明终于察觉到自己不能没她,怀着那点君王无法言说的情思,默许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果然,再见她一面,这些情思好似有了归宿,朝着她汹涌而去。
只不过,这个吉雅可再不是旧部公主,和往日的笑意晏晏的模样差距颇大,就连他自己也曾疑惑,这人到底是不是吉雅。
眼瞧着还与他置气,当真是一句也说不得,祈令夷放开她的脚任她缩在一边,伸手又要去抓人,欲抓野猫自然是会闹上一场的。
他无视吉雅的不情愿,将人拖到腿上安抚道:“往日每每黏着朕的人儿跑哪里去了?怎么现在就知道躲我?”
吉雅被他拢着拽也拽不开他环在腰上的胳膊,气喘吁吁的恨不得打他,胸口涨的起起伏伏心跳隆声作响也拦不住他的大掌。
“往日是吉雅不懂事!”
说着就要将人挣出去老远,本就瘦弱,此刻愈发显得这纤腰软的能掐断,这背脊好似摸得出骨缝。
被她来回乱动挣得烦躁,祈令夷直接攥住她两手握在一掌中,另一手掐住她纤纤的一小片下巴拉回怀里。
“别动了,上台伤到了腿还这样有力气,这点劲儿不知道是从哪里使出来的。”
此刻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向后倒直叫她贴在自己身上,柔若无骨,带着轻柔的香气瞬间叫他有些心猿意马。可他亦是知道,不叫她愿意,自己强逼最终只会叫两人越来越远。
他有意叫她想起从前,握着她一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曾经的他不置一词给她宽许,今朝他亦是主动让她在脸上游弋,诚如当日一样,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吉雅的确静了一瞬,往昔她不止一次抚摸过这张脸,他的眉目,他的皮相,他的每一寸都牢牢记在心里,从不曾忘却。
这样再摸,他的每一点细微的差距都能感受得到,他如今病痛全消长回了不少肉,两颊上再也不复当时的清癯消瘦,多了些落拓不羁,环抱自己的胸膛更是,没了当初的身单力薄渐渐变得可以叫人依靠。
可是他内里变得更多,当初的吉雅要从许多冷峻中才能发觉一点软意,如今的他轻而易举就可以给她许多柔情。他的确变得聪明多了,知道同样的路数不可能再骗她一次,便换了副嘴脸。
曾经的吉雅孜孜以求,现在的她却清醒很多,退后一步望去,这人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无心无肺的极恶之人怎么可能为她留情。
手放下去,吉雅总算开口。
“陛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接说出来,你这样叫我猜,我实在不知。”
他听后好似一阵微愣,握着她纤腰的大手也略略有些颤抖,半晌,等在他怀里吉雅以为自己听不到他的回答,然而他却说了什么。
“回到从前,我想与你回到我们分离之前,我想你还如从前那样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