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初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看向拘谨的村长,想了想,道:“今日前来,是有事寻您。”
村长搓了搓手,“大人您说,只要能办到的事,老头一定尽力。”
顾宴初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舍妹不知你们这里气候暖和,并没有准备当季衣裳,听说您家里有女儿,能不能给舍妹准备些未上身的衣物留她换洗?”
“诶,诶,大人不嫌弃就成。”村长连连应下,推拒他的铜钱,还是顾宴初强制塞给他,老村长才收了下去。
“三花,”村长没有离开房中,而是走到木窗前抬高声音,冲着西边的小木屋喊道:“三花,来爹这里一趟。”
“哎!”一名女声很快应道。
不过须臾,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就朝主屋快步走过来,村长见小女儿过来了,吩咐道:“你去找些你们姐妹几个没上身的衣裳,拾掇些出来,给大人送过。”
三花听着纳闷,这京城的小姐怎么会想起穿她们的衣裳,但是老父既然说了,她也就照做,“好的爹,儿晓得了。”
说完这些,三花转身就准备离开这里,谁知村长这次又叫住了她,“急啥,爹给你介绍个人,你快看爹身后的是谁?”
三花好奇的朝他身后望去,只看了一眼中年汉子的模样,村长就偏了点身子,重新又遮住了女儿的视线。
“你看你这丫头的记性,是不是忘了?两年前你何伯来看我,还给你姐妹几个带了好些小玩意呢,你这白眼狼,也不过去同你何伯打个招呼。”
三花眼神忽的闪了起来,藏在窄袖里的手也握了起来,她看了眼父亲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走出父亲的遮挡,笑意盈盈的朝汉子行了一礼,道:
“我想起来了,何伯可是经常给我们姐妹几个带小玩意的,别说是我们大人见了开心,就连如嫦他们都也可喜欢您了!何伯是不是刚从外面卖货回来,可有歇脚的地方?”
“有,有,”汉子点头,虽然早不记得这些人长什么样子了,可人家见到他亲切,他也是开心的。
简单打个照面,三花也就下去了,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三花抱着一个包裹过来了,汉子看见三花手上的包裹严丝合缝,眼中闪烁不停。
“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三花露出腼腆笑意,从包裹中拿出两套衣裳,抖落开来,赧然道:
“何伯您还记得吗,这几身衣裳还是您上次带给我们姐妹的,我们到现在也没舍得穿,这么好的料子给我们也糟蹋了,正好这料子也算找到好地去了。”
说着,还举起衣裳给中年汉子看,“何伯,您看看这针脚,啧啧,可真是没得二话,若不是您给我们送了几身,我可到现在都没摸过这么滑的衣裳呢!”
“好好好,”老何笑道:“三花啊,你可别舍不得,给贵人包起来吧。等何伯下回过来,再给你们姐妹几个带些更好的。”
三花露出欣喜的表情,嘴里却道:“哪儿的话,何伯您可别破费了,我们在村子也不出去,用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话毕,三花就重新给衣裳收拾整齐,放进了包裹,递到顾宴初的手里。
顾宴初伸手接过,正要朝着她致谢,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马鸣声,其中还掺杂了叶芝的惊呼。
也顾不得什么,顾宴初背起包裹就往外冲去,一出屋门,就见乌骓已经驮着叶芝跑了一些距离,看少女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模样,顾宴初毛发直竖,大气不敢喘地奔向她。
眼见着前方就是一处矮坡,顾宴初胆颤心惊,倏地,矮坡附近飞奔出两名汉子,一左一右扯住马绳,二人脚下也反向绕着,彼此打了个十字步,总算制住了焦躁的马匹。
顾宴初也立马赶到跟前,看向前蹄不断踢踏的乌骓,他连忙安抚两下,随后便将手伸向叶芝。
叶芝的心还在急速跳动着,幸而刚才在凶险,她也学着顾宴初那样,牢牢抓住缰绳,并没有在那种情况下去搂乌骓的脖子,否则怕是早已被乌骓横甩了出去。
她抖着双臂,俯下身体向顾宴初倾去,顾宴初忙伸出一臂搂住她的后背,另一只胳膊伸进了叶芝两只腿弯里,一个使力,给少女打横抱了起来。
叶芝还有些惊魂未定,并没有注意到两旁还有别的人在,双手因着紧张环在了男子的颈部。
佳人无事,顾宴初稍稍放下了心,这才想起朝两位汉子道谢,“此举大恩,宴初谢过两位兄台,若有用的上宴初的地方,以后可去京城寻宴。”
说罢,便取出一枚令牌,交到了一人手中。
李山也没有客气,他接过令牌后便将其贴身放置,随后又给顾宴初引荐道:“大人客气了,其实此次多亏了令弟,他力气大,若不是他相助,大山也无力制服此类良驹。”
听到他开口说话,叶芝才反应了过来,救她的人原来正是领他们去见村长的李山和其兄弟。
她挣扎想要下地,顾宴初看出她的意图,便将她给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自己,叶芝也要亲口道声谢的,不过当她垂身行礼道谢时,眼睛抬起间,却见那位李山的弟弟袍角处有烧灼的痕迹。
李岸从没有见人是这样行礼的,一时有些局促,他抬起手臂想要阻止,可又想到大家小姐忌讳外男触碰,便又将手臂收了回去。
顾宴初不动声色看了眼远处的老何,又郑重向两位道过谢后,才相携着一起回到暂住的地方。
走了这么一段路,叶芝已经恢复平静,进了屋关上门,她看向一路上都背着包裹的顾宴初,眼中露出了些好奇,“村长叫你过去,就是为了给你这个?”
不提此事,顾宴初还没有想过来,叶芝这话一说,顾宴初便想起来还有这事,他取下身上挂着的包裹,道:
“村长的屋子里不止他一个,另外那人一看到我,虽极力掩饰,可还是显得慌张,况且村长并没有同那人说,我是被他邀过去的,所以我就借口说这次去,是为了给你讨几身衣裳。”
原来是这样,叶芝点头。
顾宴初将包裹打开,拿出里面的衣裙,开始一寸寸检查,叶芝静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说话。
就这样,检查的衣裳从外衫换成了中衣,又从中衣换成了里衣,待摸到里衣一处明显厚于别处的布料时,顾宴初心中的猜疑得到了证实。
叶芝也围了过来,顾宴初将那块同色的布料撕下,里衣与同色布料之间,忽然掉出一张黄纸。
顾宴初展开黄纸,里面是几行娟秀小字,‘小心何伯,贩卖马匹,红漫村在劫难逃,大人快些离去。’
短短几字,里面却透漏出极重要的消息。
大梁严禁除特定职位外的人贩卖马匹,这举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一般人哪里有这胆子。
顾宴初面容严肃,“整个村子我大概也看过,并不可能存在饲养大量马匹的地方,何况有马就要有粮草、有牲畜排泄,这不是需要小面积的地方。”
叶芝听了他的话,脑中忽然闪过一处画面,她今日在村长家外等着顾宴初,本来乌骓也是好好的,可后来它却不停的朝一个地方打鸣,并且随之而来的是它不断焦躁的步伐,乌骓的异常会不会就与那里有关?
叶芝将这猜测告知了顾宴初,男子也陷入了沉思。
乌骓在他身边的时间很长,一人一马有着非比寻常的默契,也正是因为如此,顾宴初才放心的将叶芝交到乌骓的背上,可它忽然如此反常,定是有异。
电石火光间,顾宴初猛然想起一件事,乌骓自来都通人性,从不会像孩子一样耍性子,只除了天暖和后到了发情期,那时是它最焦躁急乱的时候,等寻了合适的母马,渡过了那段时候,乌骓就又会恢复成通灵的样子。
可是这都已经入冬,并不是动物发情的时候——
等等,顾宴初睁眼,想到了一进村长的屋子,那骤然变暖的气候,心里一下有了猜想。
“长成的马匹数量多,若是拉运出去定会引人注意,若拉出去的只是小马驹,也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叶芝皱眉,有些疑惑:“可是这个时节的马儿们还会凑在一起吗?不在一起又怎么生出小马来?”
这番话问的顾宴初有些好笑,他摸摸叶芝的脑袋,然后道:“马儿并不像猫狗那般,短短几个月就会产崽,要想生出小马来,还需要近一年的时间才行。”
当然,剩下的话顾宴初没在好意思说了,只要环境不是太过糟糕,天气也适合,那给公马和母马多喂些发情的药,也不是不能让其□□。
马匹的事件顾宴初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这时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两位拉住乌骓的壮汉。
乌骓的力气他是知道的,他常年习武,又通晓乌骓的习性,想要一人制服都有些困难,而那兄弟二人在不知晓乌骓习性,光靠着蛮力就扯住乌骓的缰绳,显然力气非常人所能比。
叶芝也想到了那一幕,“我刚刚给那位郎君道谢时,看见他衣角袖袍都有星星点点的痕迹,那样子倒像是火星子喷溅上去的。”
之所以叶芝会明白这个,也是因为当初她想巴结顾宴初时,每日到膳房学甜羹,有时不注意,就会被那喷溅出的火星子灼了衣裳,所以看到男子的衣袖时,她才觉得好奇,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在大梁,可没有男子下庖厨的惯例。
顾宴初唇角勾笑,先前的忧虑忽然一扫而空,望着叶芝的目光更是盈满星河。
他以前认为,只要有叶芝陪着,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甘之如饴。可现在却发现,有这么一个聪明机敏,看事情不输男子的人陪在自己身边,那才叫真正的甘之若素。
这一刻的他,并没有再将叶芝当做普通女郎,反而是可以一起探讨事务的谋臣。
“你说的那人我也有注意,他的右手掌心布满老茧,尤其是食指指腹和尾指指端的位置格外严重,并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顾宴初伸出自己的掌心,他由于常年练功习剑,指腹处的茧子也很明显,可同那人相比,就如一叶扁舟同碧水相比,根本没有可言性。
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活计,才让这个年纪的人,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
顾宴初越想越觉得事情的棘手,可是这个时候,想要抽身已经不容易了,他倒是不怕,但心里到底担心女郎,只不过,现在也容不得他们选择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叶芝道。
顾宴初‘嗯’了一声。
二人随便用了口饭,洗漱好后,就上了各自的床榻。
是夜,屋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顾宴初猛然睁开双眸,里面一闪凌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