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领着章天阳回了外婆家,之后也给他买了一块钱的彩虹糖,可我依旧跟他说不了几句话,因为我总感觉我和他不一样,不是一类人。
那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脏兮兮的脸和爪子,指着外婆院子里的井水,让他去洗。
像是从来没人这样要求过他,他眼中显然愣了一下,之后茫然地抬头问我,为啥呀?
我看了他一会儿,丢下一句“不洗算了”就回屋了。
没吃饱,我翻出来那袋发潮的饼干,艰难吃了两块儿,章天阳探头,脸上带着水珠,细声细气地说:“鹿鹿,我洗好了。”
听到那叠词的时候我怔住,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喊我,嘴里的饼干还没咽下去我就皱眉勒令他,“不许这样喊我。”
叫得好亲密。
他挠挠耳朵,“你的名字太难记,鹿鹿好听,蹦蹦跳跳多可爱啊。”
天,十岁的小男孩儿怎么会想跟“可爱”这个词沾边儿?我十分不乐意,一味纠正,“你可以喊我的名字,要不然就喊陆哥,不然别叫。”
事实证明,章天阳能改才怪,陆嘉霖、鹿鹿、陆哥这三个名字,他变着花样地喊,后来了解熟悉以后我基本能猜到他要喊哪个。
他扭着身子走进来,眼巴巴看着我手里那袋饼干,笑了,“你真凶,陆嘉霖,”下一秒他就掏出我刚给他买的彩虹糖,舍不得吃一样,一次只抿一点儿,“我妈妈说,凶的人讨不到老婆的。”
说完他偷偷看我一眼,小虎牙露着,“不过你长得好看。”
那袋饼干我彻底吃不下了,听到这话后我还有些难为情,把饼干塞到他手里,“吃完赶紧回去。”
洗干净脸和手的章天阳就像个还没熟透的桃子,白净的脸上微微透着红,他眯眼笑,“谢谢鹿鹿,你真好。”
一袋饼干而已。
我只想用一袋饼干打发掉章天阳而已。
那天他磨蹭到傍晚才回去,我躺在床上睡觉,也没睡着,他安静蹲在院子里,用树枝画画,我也不知道他非要留在我外婆家的原因,不过我并没有赶他走。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傍晚,天边是红彤彤的火烧云,基本与地面交融,章天阳举着手里没吃完的饼干,冲我喊,“陆嘉霖,我回家啦!明天找你玩儿!”
脚边是卷毛狗,一蹦一跳地围绕在他身边,章天阳背影映在火烧云里,远远望过去,两个小点,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回到院子里,去井边打水时才发现地上有一幅画,他的画画天赋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我发现的,我虽然不懂,但仍然觉得他画得真好,我不得不承认,在绝对天赋面前,是个人都能领会到,哪怕我当时只有十岁。
他画的是群山万壑、云层荡漾、竹林深处的村子。
过两天下了一场雨,把那幅画冲刷掉了,而后来章天阳并没来找我,接下来有十天的时间我都没看到他。
我感到一瞬间的轻松,因为我的确不知道如何招架乡下小孩儿的热情,尤其是章天阳这种总喜欢嘻嘻哈哈说话听不出真假的小孩儿。
那么几天下来,我基本摸得清楚村里的路,也敢一个人出去溜达,但从来没遇到过章天阳。我偶尔会晃荡到老崔家的小卖部,买两块儿彩虹糖,揣口袋里继续在山野间游荡,我有时想问外婆他家在哪里,可转念又觉得没必要。
我实在没必要打听章天阳,他不来就算了,反正是他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