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十天吧,距离他消失在红得要滴血的火烧云中的那天。他抱着小熊玩具来找我外婆。
那只小熊我见过,第一次遇到章天阳的时候。
他进来时我没注意,因为他没出声,直到白色卷毛狗吐着舌头冲我汪汪叫,我一扭头就看到他拽着小熊探过头,跟我对视以后转身就要跑,我丢下手里的痱子粉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他,“跑什么?”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在质问,只不过有时说话语气不受控制,很容易让人误会我在发脾气,章天阳明显是被吓到了,眼睛眨得飞快,咬着嘴唇一时没说话,我意识到后稍微松松他的衣领,没有完全松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我总觉得我一撒手他肯定就跑。
章天阳原本咬着的嘴唇慢慢咧开,跟之前一样笑着,显然有些慌了,“我没跑。”
小卷毛绕着我俩,甩着尾巴转圈,闻闻这闻闻那。
我个子比他高得多,跟他说话不得不低头,“来我家干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在问他有什么事情,但章天阳明显误会了,嘴边的笑停了一会儿,低头去看他的小狗,“我是来找秀婆婆的。”
是找我外婆的。
我松开他的衣领,“噢,”我看到他衣服领口位置有片油污,又脏了,“我外婆不在家。”
章天阳拽紧玩偶小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再抬头跟我说话的时候已经舒展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找秀婆婆有事儿。”
反正就是不说什么事儿。
“不知道。”
我说。
我话音刚落,章天阳下一秒就接道:“那我过几天再来。”
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心里憋着一堆问题,还没问出来就被人堵在嗓子眼儿了,之前很多人说过我,有意的无意的,当面的背后的,开玩笑的认真的,问我能不能好好说话,说我小小年纪人怎么那么毒,我是后来才知道什么叫“毒”的,换句话说,就是跟谁都不亲,说话带刺,行事乖张,我承认,也立正挨打,因为我之后反思很多次,我当初的确对章天阳没少说带刺儿的话,我很多次庆幸他能忍受住我,也很多次害怕他有天受不了突然离开,不过我改了,现在根本没这个毛病,可是怎么说来着,心虚不是么,脚踩不实,特别是这几天,我老是梦见章天阳,梦见他撑着竹蒿笑着看我,我问他你学徐志摩啊,他也不说话,撑着就消失了,我惊醒后看到他安稳睡在我身边才逐渐安心。
刚在二十分钟以前,我从梦里挣扎地醒过来,脑门全是汗,我抱了熟睡的章天阳一会儿,缓过神后怎么就睡不着了,索性就披衣服进客厅,打开电脑继续写,我从上个月月底开始写回忆录,总想着要把这些事情记下来,先前不知道,真写出来后才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又扯远了,我跟你继续讲吧,不要嫌我啰嗦,请原谅我,因为想起我俩的事情,我总是失去话语逻辑。
他说过几天再来,我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反正我抬脚就走了,还丢下一句“走了以后别来了”。
我说完也没管他,回屋面朝墙躺下。我很讨厌那面墙,因为那面墙不是用白腻子刮出来的,是石灰,光秃秃的,丑得很恶心,夏天又潮湿,从床底下到墙面全是一股说不上来的霉味。
我闻着就心烦,往后一挥胳膊要拿床单蒙头,挥过去就被一双凉凉的手抓住了,贴在胳膊内侧,靠近胳膊肘,随后是章天阳的声音。
“陆嘉霖,你生气了吗?”
我浑身不动了,僵硬着脖子扭头看他,抽出胳膊,又背过身,闭上眼,一秒、两秒、三秒......
“你怎么没回家?”
我睁开眼睛问他。
“陆嘉霖,”我背后窸窸窣窣的,章天阳继续说,“你为啥生气呀?”
声音突然变近了,仿佛就在耳后,夏天真的太热了,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热烘烘的气息。
“我先不走,等秀婆婆回家,你说好不好?”
章天阳两只胳膊撑在床上,歪过头看我,见我没说话,他自顾自说,“好。”
他长叹一声气,躺在我身侧,说些有用没用的,“你的床真大,能躺下咱俩呢。”
堵在嗓子眼的那团东西就咽下去了,比之前要顺畅。那面墙实在是太丑了,于是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墙。
“你找我外婆做什么?”
我翻过身看到他笑着的整张脸,愣了下,换成平躺。
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没回答,反倒是眯眯眼睛,“我没回家,你还气不气了?”
我很小幅度地拉开跟他的距离,“我气什么气。”
他拉开被子盖住我俩的肚子,“好吧,”他合上眼睛,说话开始带上朦胧的困意,“午觉吧陆嘉霖,我好困。”
换作一个月之前,我根本想不到我会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午觉,毕竟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多好,所以我当时心里闪过很多事情,虽然觉得别扭,但没赶他下去,他看上去确实很困,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脏了的小熊趴在床边看着我,卷毛狗乖巧地蜷缩在门口,我手里拧着薄被子,连动都没动。
午后混沌,我看着窗户外面的榕树,时间融化在热烈的日光中,把我的记忆也融化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应该问了他一个问题,而且还得到了他的回答。
时间太久远了,那时候脑子也不清晰,我记不大清楚,依稀是这样。
“章天阳,你那天怎么没来找我?”
章天阳揉揉眼睛后也没睁开,回我,“今天不是来了。”
而后他又说:“陆嘉霖,咱俩当好朋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