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尔看南雪 第3章 新嫁

而今日这京城内出了三件大事：

一是这陆将军终于凯旋而归，为朝廷扫除了南方的匪患。

二是这《锁清秋》话本成为了全京城的大爆本，无他，只是想看看其内容是如何的有辱斯文。

三便是足够罗家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资——这罗家的贤女郎啊即将嫁给顾家的小霸王顾世杰。

这三件事不论哪一件，都足够成为百姓家中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女人们只是端着饭碗站在旁不置一言。而那些女人听着自家男人们话语，默默地刨了口饭。

她们心中对这个叫《锁清秋》的话本子觉得煞是有趣，但是却没多言，似乎这已经形成了她们自己独有的一种默契。

而此时作《锁清秋》的人儿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母亲捻着一把木梳从头梳到尾，喜娘也被罗母赶了出去。

“这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罗母说话时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只听得她继续说着：“......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罗敷伸手想要握住母亲的手，却被她侧身躲过。她心中满是无奈，心道：母亲这是还没原谅自个啊。

罗母将手中的青玉梳装进了个精致的木匣子，放到了罗敷的手中。说：“菏君，母亲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把青玉梳是当年我出嫁时你祖母赠我。这么多年我也保管着，如今也将它交到你手中。”

“足够了母亲，你不必为我做什么。”罗敷眼圈有些泛红，她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哭脏了妆面。“是我应该感谢您才是，若不是您的教导，我也不能成为如今的模样。”

听到罗敷的话，罗母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你不要怪我和你的父亲，我们都没有办法。”

罗敷伸手握住她的手，难受道：“菏君都晓得。”

见她只哭不语，罗敷又是无奈又是难受。“母亲，亲迎的人该来了。一会眼睛又该红肿了。”

罗母这才止了眼泪，为罗敷盖上了喜帕。她握着罗敷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嘱咐道：“这王爷府不同于大户人家，你若是受了委屈，千万要忍着。”

罗敷的手僵了僵，她没说‘好’或‘不好’，只是轻点头应下。她松开罗母的手，手指在手腕处戴的玉镯上摩挲着。

她把玩着手中的玉镯子，那是前世陆鹤成送给她，如今又被罗敷提前买了下来。

她在告别，和从前那个莽撞、横冲直撞的自己告别，和前世那段未果的爱恋告别。

罗敷也不再是罗敷，从前的罗敷早就死在了这个社会的规则之下，死在了刽子手的刀下，死在了掌权者的利刃之下。

可是她如今又回来了，带着执念和对这个墨守成规的世界的恨意。

她用一年的时间确定了自己真的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又用十年的时间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块人人喜爱的美玉。

罗敷阖上双眸，前世的种种接踵而至。

从前她仅凭着一己之力试图革新这个社会的规则，却被朝廷认定为叛党，最后更是派出当时战功赫赫的陆鹤城出兵镇压。而当时罗敷组织下不过一群老弱妇孺，没多久就被缴械。

罗敷不是没有反抗过，她逃了。她在逃亡途中，在南郊一片树林中她遇到了已经在树上吊死的顾世杰。

那个只活了二十年岁的少年，死在了城郊的树上。

而那一天是这个少年的二十岁生辰，顾王府热闹的很，就连平时对这种喜事都嗤之以鼻的罗敷，都忍不住驻足听了两耳但是很快又离开了。

她可没忘记自己还在逃亡。

看到吊在树上人的那一瞬间罗敷似乎想了很多，想到了远在京城无依无靠的父母是不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想到了战死在边疆的兄长，以及此刻正吊在自己面前的顾世杰。

罗敷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当时颓丧地跌坐在地，手掌也被石子划破，鲜血顺着手心泊泊流出。

她放弃了，那是她第一次产生想要放弃的念头。她救不了这个封建动荡的国家，这掌权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救不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她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不是救世主。

她是在南郊的树林中被陆鹤城找到，几乎是看到他的瞬间，罗敷便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说，眉心蹙得很紧，最后叹息一声给她套上枷锁。

罗敷被押解进京，这场“三新之乱”以她们的失败告终。

枷锁上身的那一刻，她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她不喜欢又摆脱不掉这样的生活，不喜欢又逃不开这样的地方，这是她们的监狱。

喜娘不知何时进来，她摇晃着罗敷的手臂。生怕惊了新娘子，小声说道：“姑娘回神了，王府来人了。”

罗敷眼神涣散，口中含糊说了声“嗯”。

喜娘抬起罗敷的手臂，将人抚起。

罗敷任由人将自己抚着，耳边是锣鼓、唢呐、舞狮的声音，但她的心绪毫无起伏。

她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局，在今日却是着着实实踏出了第一步。

这一次她按照父母安排的路线完完整整的走下去，美名远播，可是还是无法逃脱被安排的命，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由她自己主导的命运。

她努力让自己成为全京城人口中的贤良美玉，为的便是陛下的赐婚。

只要顾世杰死了，罗敷的价值就没了，到那时她便不用被强行安排婚姻，她便是个独立的个体。

来迎亲的人不是顾世杰，罗敷也丝毫不意外。

马蹄声起，轿外锣鼓喧天，打断了罗敷的所有思绪。

可轿子还未行至顾府时，便被迫停了下来。

马身后倾，连带着轿内的罗敷也被迫后仰。

她尚未稳住身形，一只手直接从轿外伸进轿中握住了罗敷的手腕。

罗敷蜷缩起手心，让自己努力平稳下心神，不至于当场将人给踹出去。

“你就是罗敷？”少年人的声音落下，便伸出一只手掀了罗敷的盖头，却将自己的身体立在她的面前，隔绝了轿外与车内的人。

掀开盖头的一瞬间，罗敷能感觉到面前人瞳孔紧缩了下。

罗敷怒目圆睁瞪着面前的少年，而她的心中也有了决断。能像这般肆无忌惮的人，除了顾家那个小少年，全京城内找不出第二人。

少年人一手挑起罗敷的盖头，轻佻说：“长得也没传闻中那般貌美也就普普通通吧，不过倒是有点生人气。”

罗敷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与顾世杰直视，蹙眉开口道：“顾公子这是何意？”

顾世杰愣怔半会，似乎没想到对方连生气都这般克制。回过神来后，他复而大笑，握着罗敷手腕的手松了松。“我以为你没甚感情呢，原来也会生气。”

罗敷错愕了下，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冷静闲淡的模样。

顾世杰意外的挑挑眉，继而说到：“罗小姐我有个提议，你想不想试试？”

“什么？”罗敷顺着顾世杰的话下意识地问道。

顾世杰看着罗敷的眼睛，眸中含笑，迟迟不语。就在罗敷以为顾世杰要说出‘两人一起对抗这段天降的赐婚’之类的话时，顾世杰开口：“我们一起私奔吧！”

顾世杰握着罗敷的手腕稍微加了点力道。

罗敷只觉得耳畔似有一阵风吹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疑惑问：“什么？”

顾世杰这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加深了眼中的笑意将她往前一拉，罗敷顺着力跌入了他的怀里。

“准备好跟我一起私奔了吗？”

罗敷被带入顾世杰的怀里，腰肢被他环抱着却隔着距离。

“顾世杰，你真的很无聊。”罗敷神情恢复如初，伸手推了下顾世杰。

“罗敷，我正做着世上最有意义的事情。我有权，他们惧怕我。你瞧，你被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掀了盖头，他们一点也不敢吭声。”顾世杰环着她的手逐渐放松。

罗敷的目光朝四周静默的人群中扫了一眼，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收回目光后推开顾世杰的手臂，坐回了轿上。

她从顾世杰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盖头，重新盖在了自己的发上。

盖头下传来她异常平静的声音：“顾世杰你太瞧得上自己了。”

顾世杰愣怔半晌，退出了轿子，面上的嬉笑全部收敛了起来。

“罗敷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无趣。”

罗敷身形颤了颤，没再搭理顾世杰，开口道：“起轿。”

顾世杰，有趣只会要了你的命，而活着才是希望。

顾家的花轿，罗家的女郎，被一同抬进了顾家的大门。

可是却让来门口接亲的人很是慌张，毕竟罗敷要拜堂的丈夫一个人私奔了。

罗敷不甚在意，这次之后，顾世杰少不了受陛下责罚。他当众忤逆了皇恩，就算陛下再如何宠爱顾王府，也禁不住顾小公子自己作死。

最后也只有罗敷一人入了前堂，拜了高堂。

这场闹得全城皆知的闹剧，让罗家女成了全京城贵女中的笑柄。

从前罗敷样样压她们一头，经此一事少不得背后奚落嗤笑。

但是罗敷并不在意自己嫁给的是个什么东西，人也好物也罢，只要顾世杰按照原定的轨迹死去便好。

她也会好好替顾世杰守寡。

在她眼里，顾世杰与死人无异，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过几年的时间，罗敷自认这点时候她还是等得起。

顾家的宴会举办在烟生厅，基本上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场。

罗敷捻了捻手中，从怀中取出一根银簪放置在了枕下，做完这些她又将盖头重新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