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姜淮序对什么都觉得是新鲜玩意,可是他不敢乱动,只得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去打扰正在闭眼假寐的人。
罗敷虽闭上眼睛,但是并不是一无所觉。
姜淮序的目光落在外头那个不停往马车瞧的刀疤脸大叔身上,被他看了眼又瞬间收回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打量对方。
刀疤脸的大叔似乎是觉得无趣,冷哼一声,便不再盯着这个胆子小得像老鼠一样的孩子。
罗敷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向马车外面容稍带严肃的男人身上。温声说:“封叔,你吓到小孩了。”
封昀嵘朝着罗敷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将头撇了过去。“小姐,我就长了这么张大老粗的脸,这不是看谁都这样嘛。”封昀嵘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缓解尴尬。
姜淮序这才扭头看着罗敷,心想着:你不也是个小孩,怎么教训起人来跟个小大人一样?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他只是记不得事情可不是傻,这个看起来富贵家的小姐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现在也算是她手底下的一个
封昀嵘抬起手示意先停一下马车,起身伏在地面上,侧耳听着声音。
“小姐,前方有队人马经过,大概二三十人左右。”封昀嵘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说道。
罗敷也是在此时睁开的眼睛,伸手示意一旁的姜淮序将侧面的马车帘撩起来。
“无碍,继续走。”罗敷懒懒地吩咐着。
她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震得路上的碎石弹起又落下,一时间尘土飞扬,连带着牵着马车的马匹也受了不少的惊吓。
罗敷掀起车帘的一角,足够她看到外头的景象。她捏着布帘子的手指紧了紧,看向领头的人微微蹙眉。
在这条狭长的弯道上,曾经相交过的线却在这一世逐渐在归于平行。
领头那个穿着盔甲的人也不过看着十来岁的模样,面容瞧着还是白净,丝毫不同于身旁的人。
而这队人马却在距离马车十来米的距离骤然减速。领头的少年打着头阵,警惕地看向这辆突然出现在狭道上的马车。
罗敷收回了手,继续半睁着眸子。
少年人的马匹经过罗敷马车时,眼睛瞧向了被掀开的车帘内,目光落在了罗敷的面上,心中却是微微一惊。大致是觉得一直盯着一个姑娘有些许的不礼貌,他快速收回了目光。
“小姐,那人就是最近京城内风头正盛的陆鹤成,听说他祖父还是个大将军。不过这小子确实是有点本事的,年纪轻轻的就认了个国师当干爹,未来的前途想来也是不可限量。”封昀嵘在帘子边同罗敷说着话。
罗敷眼睛轻眨了下,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嗯,便再没了后文。似乎对这个叫陆鹤成的人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如果忽略掉袖中恰得青紫的手指,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
马车渐行渐远,坐在马匹上的陆鹤成捂着脸咳嗽一声,伸手招了招身边的下属。
陆鹤成倾身过来,对身旁的人小声询问着:“祁白,你可知刚才过去的是哪家小姐?”
祁白回头瞧瞧已经看不到尾的马车,再回头时脸上带着好笑的意味。不过还是老实答了陆鹤成的问话:“瞧那马车的样式,应是罗家的马车。而罗家的姑娘中这般年岁的应当只有那位自幼养在主家中的罗敷。”
陆鹤成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将身体又重新转了回来。
他身下的马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奔腾得更快些。
罗敷思绪回转时,姜淮序依旧半蹲在她的面前。她轻笑一声,道:“起来,你倒也不嫌累得慌。”
“谢主......”姜淮序瞧着她突然扫过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哑言,似乎是想到她说过的话。忽而改口“谢谢罗姐姐。”
罗敷这才换上了好心情,颇有兴致地看向外头。语气有些许的欢快:“倒是学得快。”
她对自己这个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算得上是颇有耐心。
“淮序愚钝,这么多年才学了点东西,没能替罗姐姐去外头看看。”姜淮序惭愧地垂下头。
“你也莫要自谦,你从前撞了脑子,能学到这个程度已经超过这京城内**十的人。”罗敷说完顿了顿,旋即转了话题:“若是你想起了什么,我也不拦着你。”
说完话,罗敷用余光看了眼他面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她只是淡笑不语,并未点明其中。
姜淮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朝罗敷笑道:“姐姐将我从那处带出来就是我的恩人,姐姐在哪,那儿就是我的家。”
罗敷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好笑,转头眼神淡淡地看着姜淮序,戏说:“当真这么有良心?可良工那一直和我抱怨,带了个没良心的徒弟,出来这么久也没回去看过他老人家。”
姜淮序的面色变了变,缓声说:“师傅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还行?”
“还行,寒冷的天都过去了。只是那咳嗽不见好转,他虽是个医者,却难自医。”罗敷缓缓平述,“若是你得空去南风里看看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格外的思念人。”
“好,这几日我都有空暇。”姜淮序倒不是因为罗敷的嘱托才去看望自己师傅。他早之前也想去瞧瞧,可是一直抽不出身。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下头的人群散了不少。罗敷的目光落在不断下落的丝丝细雨上,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罗敷伸手拿起桌上的团扇,理了理袖口起身。失落的表情溢了出来,道:“想来今日是等不来故人了。”
“不要让人知道我来了此处,若是有人寻我,全都打发去南风里。”罗敷交代完,便从一个暗道处进去。
这暗道是直接通自己的房间,也是为了方便进去,她才在此处专设了通道。往日里,罗母也是以‘女儿家不宜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理由将人困在了家中。
姜淮序目送着罗敷的目光隐没在黑暗中,直至消失不见。
罗敷到自己房间时便换了身平日里所穿的衣物,拿出柜中一柄珍珠扇面,束了个女儿家的发饰。
做完这些,罗敷坐在了桌前,拿出一副还未完成的绣品,坐在椅上开始完成自己的绣帕。如果仔细看还能从大致轮廓中看出龙凤呈祥的模样。
她的手指灵巧的在绣面上游走。
‘嘟嘟......’一阵敲门声在房门外响起。
紧接着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菏君,是娘。”
“进来吧。”罗敷声音很轻,仿佛将所有所有的关注度都放在了手中这副绣面上。
罗母进来看见的便是自家的乖女儿认真的绣着喜帕。
“母亲是有何事要交代菏君的吗?”罗敷抬了下眼皮,但是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绣帕。
罗母绞了绞自己的手巾,有些难以启齿道:“母亲想来与你说说话。”
“母亲但说无妨,我们之间没什么是不能说。”罗敷将手中的绣帕放置在了腿上。
“菏君,母亲对不起你,将你拖入了火坑。”她说话时眼中含着泪花,眼眶泛红,想来没少哭。罗母继续说:“母亲教导你女子八雅,只是想让你可以谋个好人家。”
“母亲,菏君不悔。”罗敷看向罗母的目光中有悲哀,她轻声叹息道:“况且陛下已经赐婚,这件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顾世杰虽说爱玩,但他家世算得上不错,也可称得上是皇亲国戚,若非先皇后去世,顾家可能还会上一个台阶。”
罗母用手巾擦拭眼角的泪痕,悲戚道:“你能想得通,母亲很欣慰,只是今后得苦了我的菏君。”
“您不必如此,我只是嫁过去。”
罗敷嘴角抽了抽,心道:我只是去嫁人,不是下葬。这没多久可活的顾世杰都还在外头瞎蹦跶,我有什么可悲伤。
罗母只是一味的哭着,罗敷替她递上新的巾帕。
她哭得忘了时候,只是再抬眼时眼睛已经红肿。
罗敷看着她这副模样,不忍道:“我替您去取个卵珠敷敷眼睛,莫要让父亲看到您这副模样。”
罗母停止了哭声,伸手扯住罗敷的袖口,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不是还在绣喜帕。”
罗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最后也只答了个好。她将头撇向了喜帕上,不忍去看母亲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罗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走前又转身看了眼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最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罗敷重新将那面还没有绣完的喜帕拿了起来,瞧着上头的图样不发一语。
她的眸光晦深,让人看不出喜怒。罗敷手指划过喜帕,指尖落在了右下方角落。
罗敷拿起绣线,在指尖落下的地方绣了朵小小的苔花。那苔花似有生命力般,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她口中喃喃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