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母林氏与老夫人和窦氏说谢凝绾近来多难,许是犯了冲,需得去寺里送些香火烧香祛灾,最好在寺里住上几日沾沾佛光。
老夫人虽常年礼佛,却未允许,只因过几日便是上巳节,去寺中烧香的人熙熙攘攘,不甚安全。窦氏反倒没反对,想着女儿近日来确实多灾,自己可以去给女儿求求平安。
春来多雨,雨蒙蒙的天压着湿漉漉的空气,让人心生倦怠。
谢凝绾今日不必去进学,便让春檀搬了张圆凳,坐在廊上观雨。
春檀将一织锦披风披在谢凝绾身上。拢了拢,“娘子身子弱,可不能久坐在这廊里吹了风,担心受寒。”又道,“娘子何时让白薇回抚霄堂?今日大夫又来看了一回,说她手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谢凝绾差点忘记还有这人,属实是因为自己将精力都用在进学上了。要在短时间内多学点学问实在艰难,只好刻苦一些,将经藏典注,诗书礼易快些读完。
“既然好了,便让她回去罢,另外去库房里拿对玉镯送与她。”春檀应了是,只看了眼冬枝,冬枝便退下去办事了。
说着谢凝绾便起身回书房练字去了,这字更是急不得,需得慢慢来练。前世赵禛倒是握着她的手教她练过一阵子字,效果也还行,一来二去,自己的字迹跟赵禛看起来还有些相似。
今日是十五,晚上大房二房的人都一并在花厅用膳,连谢清辞和至今未露过面的谢从缘也来了。
一众人都已坐下,谢从缘才珊珊赶到。谢凝绾抬眸瞧了一眼,这个三叔父长得要比谢凝绾的父亲和二叔父都要像谢老太爷,只不过如今正值冠年,俊俏的面上更带着十分的浪荡意味,不像老太爷一脸的肃穆,不怒自威的气魄也无半分,更像个浪荡子哥。
谢老夫人不喜欢这个低贱侍婢生下的儿子,又碍着谢太爷荣宠这老来子,便不好发作,且她不管内宅事务已久,府中事宜皆由窦氏掌管,只好蹙眉看了眼老太爷。
谢老太爷知她意,便假意微怒道:“缘哥儿下次可不能晚来,家宴即是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才是。”
谢从缘只管坐下,也不管什么体态礼仪便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上,“这不就晚来了一些,老夫人若是不喜,早早吃上便是。”
谢玉湘原本看见总是带着自己玩些新鲜玩意的三叔父一来,心里欢心雀跃的不行,可如今却同其他小辈一样不敢吭声。
这府上谁人敢同老夫人这样讲话。
老夫人面上有些难看,谢从章正气道:“三弟日后早些来便是,母亲何来不喜之说。”
“罢了罢了,即是家宴,和和气气吃完这顿饭再说。”谢老太爷发了话,众人才开始动筷。
谢凝绾注意到,谢清辞很是寡言,吃饭时,嘴上也不会发出声音,只静静地吃着。老太爷或是谢从章与他说些什么,也只是颔首回应。
“太子今日向我提起了你,说是偶然看了一篇你写的策论,觉得你文笔斐然,见解也很切时政,很是属意于你。”谢从章一脸欣慰地看着谢清辞道。谢从章不仅仅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更是太子少师,未来的天子近臣。亦或说,谢家在朝势上支持的便是太子。
谢老太爷一听,肃穆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慎重道:“待明年你参加了会试,博得个好名彩,祖父便正式将你引荐给太子。你可得好好准备明年的会试,万不可松弛了学业。”
谢凝妆虽为中宫之后,却还未诞下皇子,且便是有了皇子,皇子年幼,未来也难堪大任。
谢清辞放下筷箸,清朗的声音响起:“是。”
窦氏一听儿子这般有能耐,更是欢心着夹了一筷子炙羊肉放进谢清辞的菜碟中。
对着老夫人道:“母亲,清辞如今已是弱冠之年,房中只几个丫头伺候,便是还不宜论婚娶,也可收些个通房才是,您觉得如何?”
老夫人觉得可以,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只谢从章名下有个谢清辞,男丁确实凋零,况同谢清辞这般年纪的显贵郎君有通房也合理。
谢清辞仿若无闻,只眼眸阴郁了些,旁人倒是瞧不出来。
“清辞的婚事,我与从章自有安排,且等他会试之后再议,通房之事也暂且搁置。他如今需得一心待考,莫让旁的事扰了他。”谢老太爷如此一说,窦氏只好按捺着恭顺着应了是。
“若是空闲,倒是可以给你三弟掌眼瞧瞧哪家的女娘温良恭俭些,与谢家门第相配的。”谢老太爷向窦氏吩咐道。
窦氏颔首回应,谢从缘打断了说:“一般的女娘我可看不上,这事不劳大嫂操心了。”
谢玉湘朝谢从缘投过去一眼赞许的眼光,很快便被谢玉蓉提醒安心吃自己的饭。
谢老太爷便有些无奈,只向着窦氏又道:“罢了,随他心意吧,若是选了他不喜欢的,又是一阵闹腾。”
谢凝绾本来听着窦氏要给谢清辞安排通房,心里还有些小窃喜,如今便如泼了盆凉水,嘴里的饭菜嚼了好一会了。
老夫人眉目慈顺地看着谢凝绾愣神的模样问道:“阿绾怎么了?”
这时大家的注意便都落到谢凝绾身上去了,只谢清辞除外。谢凝绾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遗憾,叹气道:“还想着兄长能早点娶个嫂嫂进门的!”
窦氏一愣,便是谢清辞握着筷箸的手也一顿,嘴角微微动了动,神色未改。
老夫人便是眉眼弯弯地慈笑道:“阿绾不急,你看你兄长都不急,便是等上一年,阿绾便能见着你新嫂嫂了。说不定阿绾出嫁前还能抱上你侄儿呢。”
窦氏亦是附和着连连道是。看来,自家女孩儿这是真真盼着自家兄长早日娶亲了。
这样便好,如此便好。窦氏回了房,还在心里念着,在房内一会坐下一会踱步着来回走动。谢从章走了进来,见了窦氏这般心喜的模样,坐下道:“夫人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这般欢喜。”
佩妈妈将新沏好的茶奉上,窦氏接过,给谢从章倒上。自己为何欢喜至此,自然不能与夫君说明,只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我这不是听你晚膳时说起清辞这孩子受太子赏识,心里高兴嘛。”
谢从章宠溺道,“夫人啊,当初妆姐儿被册封为皇后,也未见你有今日这般笑颜。”
窦氏只掩嘴一笑,“夫君觉不觉得阿绾如今越发乖顺了。”
谢从章抿了一口茶,思虑了半晌道:“似是这般,但,阿绾似乎也同我生疏了许多,她莫不是气她昏迷那几日,我未在她身边看顾着?”
“夫君想多了,你日夜操劳政务,阿绾怎会因此而恼了你呢。若真觉得阿绾与你生疏了,待你得了空可去她院子了看看她。”说着,窦氏也顺势坐下,“阿绾近来读书甚是用功,夫君可以去查看查看她的功课或是教导她学业也可。”
谢从章才卸下忧虑,若有所思般颔首。
春檀往浴桶里放上些澡豆,又试了试水温。冬枝和几个侍婢将围屏展开,放下层层帘幕,一室氤氲,暗香浮动。
谢凝绾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热汽凝在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汇成一滴落入水中,白嫩细腻的皮肤在温热的水中,白里泛红,如夏日里含苞欲放的红莲。
谢萱应当是不敢再拿那事揶揄谢凝绾了,白薇如今也已经完好无损地送回了扶霄堂,便是今日,当着谢清辞的面,谢凝绾说的那般话,应也足够消除兄长的疑虑了。
这般,她终于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了。上巳节,祭祀祈平安的日子,却是缠困谭婉君噩梦不断的梦魇初始。
她、要去救赎前世,那个深陷绝境的自己。
睡前,谢凝绾还将放于枕下已经摩挲了数遍的西市布局图拿了出来。上面被圈起来的勾栏是谢凝绾不愿踏足之地,可如今的她不同了,有谢家做倚仗,再去便可以自己救回她。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攥着的图纸滑落,睡了过去,这一觉却并不平和。
睡梦中,又是继母许香莲恶毒的面孔,抱着委屈伏在她身上抽泣的谭婉仪,指着双手被麻绳绑住,嘴上塞着粗布无法言语,急红了眼却被两个婆子按下跪着的谭婉君,声色俱厉地骂道:“我竟不知你如今还有这般胆量,你妹妹不过是不小心看见你与那男人私相授受,你就在她饮食中投毒,若不是厨房里的邹妈妈看见提前禀明了我,恐怕仪姐儿此刻已一命呜呼了。”
谭婉君拼命的摇头,泪水从眼中滑落,嘴上被塞着粗布根本无法开口为自己辩驳。只能任由许氏颠倒黑白,明明是她看见了与男子私下里苟且的谭婉仪,却被许香莲和谭婉仪倒打一耙。
谭峥根本没有给谭婉君辩驳的机会,气得发抖,命人请了家法,谭婉君被打得半死,臀部及大腿处被打得血肉模糊,连双手也被竹板夹得血痕累累,只疼痛的呼喊声从口中溢出。
受罚的时候,谭婉君分明从许氏谭婉仪的眼中看出得意的神色,嘴上却不停地咒骂谭婉君如何恶毒,谭婉仪更是哭得委屈伤心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打的是她。
在昏死过去之前,谭婉君还听见他那自诩高风亮节的父亲谭峥,冷冷道:“便是同那沈氏一般,下贱。”
沈氏,谭婉君的生母,谭峥的发妻。
谭婉君还以为,谭峥早就忘了她的母亲,那个与人私通,抛下三岁的谭婉君一走了之的女人。
从昏死中醒来时,谭婉君连双脚也被一并绑住,在马车上颠簸着。
谭婉君身下疼得紧,裙裤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稍稍一动便是痛遍周身。她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被带去哪,嘴上又依旧被粗布塞着。只好用头一遍遍地撞着车舆,发出响动,引起外面驾车人的注意。
许是真怕谭婉君把自己给撞死了,一妇人撩起车帷,扯着粗大的嗓门怨气道:“吵什么!是送你去享福的,又不是要了你的命,最好给老娘安分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透过掀起的车帷,谭婉君看到了外面的闹市,走卒商贩,各形各色的人来来往往。谭婉君慌了,她迫切想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去,嘴巴呜呜咽咽着,那妇人恼了,马车被停了下来,进来一个男人,往谭婉君脖颈上一敲,谭婉君便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谭婉君已置身勾栏。
谢凝绾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苍白,嘴里不住哀求着,“不要,不要,放了我,不要,救命……”
春檀急得直接将谢凝绾叫醒:“娘子,娘子,快醒醒!”
谢凝绾才猛得睁开眼。
窗外,已天光大亮,深沉的夜幕终于迎来了破晓的第一缕光。